王忱的臉色一變,自他出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當眾給人這樣折辱過,誰不知道太原王氏的子弟是何等尊貴,更不用說其父親王坦之是與謝安齊名的當世名士,超級世家了,就連同為名門之後的王恭對他都是禮敬有加,稱兄在先,想不到今天在這謝府之上,居然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底層士族,在他眼裡不過是一個臭當兵的這樣當麵反擊,豈不能火冒三丈呢?
王忱雙眼圓睜,脖子變得一片通紅,厲聲道:“混蛋,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教訓我了?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這是古訓,就你這個京口村夫,也妄想跟我們這些上層世家平起平坐?”
劉裕微微一笑:“所有的世家都是從平民百姓變的,世上哪有千年不變,長盛不衰的家族?太原王氏固然家世顯赫,但連皇帝都沒有當過,就敢確定這天下的權勢,永遠會給你們家所把持嗎?當年劉邦也不過是一個亭長,最後斬白蛇而得天下,請問當時貴家何在?”
王忱氣得渾身發抖,直指劉裕,聲音也在微微地發抖:“反了,反了,幼度,你們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們帶出來的好兵?!如此狂妄無禮,看不起我們世家子弟,還不把他現在就轟出去?”
謝玄的臉色平靜,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這時候他才微微一笑,上前向著王忱一作揖:“元達,很抱歉,劉裕出身行伍,說話比較直,如果頂撞了你,我作為他的長官,他的主帥向你道歉。但是也請你尊重一下我們謝家,今天是謝家的烏衣之會,邀請的賓客,都是我謝家的朋友,劉裕也同樣得到了邀請,今天在這裡,沒有官職尊卑高下,都是我謝家朋友。也請元達你給我們謝家一個麵子,不要對劉裕苦苦相逼。”
王忱緊緊地咬著嘴唇,看著謝玄的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我當劉裕從哪裡借了膽子,敢這樣公然頂撞世家豪門子弟,原來後台在這裡啊。謝玄,你是不是今天故意用劉裕這樣羞辱我們太原王家,來突出你謝家的地位?”
謝玄仍然是神色平靜,淡然道:“今天好像主動出言侮辱我謝家請來客人的,是你王元達吧,難道是劉裕主動地挑釁你了嗎?於公來說,劉裕是我的部下,於私來說,這是我謝家的宴會,我不保護自己的部下,不保護自己請來的客人,還算什麼主帥,還算什麼主人?”
王忱恨恨地一跺腳:“好,很好,太好了,謝家果然是權傾天下,連我王家都不放在眼裡,今天的事情,我記住了,既然謝鎮軍要保護你的部下,要認這個京口村夫當賓客,也不願意維係我們王謝兩家的世交,那我王忱也無話可說,但願你以後不要為今天的決定而後悔。”
說到這裡,王忱環視四周,沉聲道:“各位,謝家有了新朋友,大概我們這些老世家,已經不入人家法眼了,今天這烏衣之會,是謝家的私會,不再象以前那樣,是世家間的聯誼之舉,我王忱代表太原王氏嫡流,宣布退出這次的烏衣之會,願意和我們王家當朋友的,請跟我走!”
他說著,掉頭就向門口走去,有四五個華服貴公子,馬上響應,跟著他就走,而更多的人則是麵露難色,站在那裡,一會兒看看謝玄,一會兒看看王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劉裕與劉穆之對視一眼,隻見劉穆之的表情也很凝重,誰也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謝家居然為了劉裕,不惜公然和王忱撕破臉,這下等於是讓這些來參與烏衣之會的世家子們強行選邊站,讓他在太原王氏和陳郡謝氏之間,作出一個選擇。
王恭的嘴角一直勾著,看著王忱一步步地走向門口,卻是一言不發,終於,當王忱走到門邊的時候,猛地一扭頭,看著站在原地不動的王恭,冷冷地說道:“孝伯,你是打定主意要留在這裡了嗎?”
王恭輕輕地歎了口氣:“元達,何至於此,今天這事本就是你有些過分…………”
王恭的話音未落,王忱冷笑道:“我過分?隻怕是你們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是不是你們以為現在寒人從軍,以後就可以靠著他們來控製軍隊,進而控製朝政?是不是你們都想做桓溫?也許謝家有這打算,可是你王恭又能得到什麼好處?桓家的位子隻有一個,當年姓殷的是啥下場,不用我提醒你!”
他說著,一拂大袖,轉身就走,而十餘個世家子弟緊緊地跟在他後麵,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原本人滿為患的庭院裡,頓時就少掉了近三分之一的人,顯得不那麼擁擠了。
劉裕咬了咬牙,上前對著謝玄一作揖:“抱歉,玄帥,屬下出言唐突,頂撞了您的貴客,鬨成現在這樣的結果,請您責罰。”
謝玄勾了勾嘴角,正待開口,卻聽到一個蒼老,親切的,卻透出一股子威嚴和氣勢的聲音,從內院的門口響起:“劉裕,這不是你的錯,你無需向任何人道歉!”
眾人全都臉色一變,王恭和所有世家子的反應一樣,對著聲音的方向,一個深深的長揖及腰:“見過謝相公!”
劉裕順眼望去,隻見一個年約六旬上下,須發皆白,卻是雙目如電的老者,在一身勁裝的劉牢之和孫無終的左右陪同之下,從內宅之中緩步而出,他的衣服不算華麗,起碼比不上在這裡的大多數人,但是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手中一把羽扇輕拂,頭頂上的步搖冠,隨其行走而微微地晃動著,透出一股子由內而外的鎮定與從容,若說王恭的那種氣度如同散仙,而這位的氣質,則是舉手投足間,都象那位例仙班的天庭神明了。
劉裕就是再傻,也知道這位就是剛剛歸隱祖宅的前任侍中,把持大晉相位多年的名相謝安了,所謂安石(謝安的字)不出,蒼生奈何的傳說,更是劉裕從小就聽得耳朵起繭,這位神仙也似的人物,今天居然親眼得見,還跟自己說話了,這巨大的驚喜讓劉裕直接愣在了原處,甚至連行禮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