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銀勾堵坊,混合著莊稼漢身上濃烈的汗酸味與烈酒的味道,盈滿了整個大廳,檀香悠悠,坊間一片煙霧繚繞,本來沸反盈天的賭場之中,這會兒卻是如此地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正中央的劉裕,和一個蒙著麵的女子,這女子體態婀娜,卻裸著一條粟色皮膚的胳膊,上麵分明紋著一隻雙足人立而起,怒目圓睜的黑熊,正惡狠狠地瞪著對麵的劉裕。
劉裕的雙眼圓睜,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女子,她的纖足在地上以腳尖著地,飛快地旋轉著,而素手則緊緊地握著拳,隨著她這粉拳劇烈地搖動,可以聽到裡麵的色子在撞擊,搖晃的聲音,兩人麵前的一張樗蒲棋盤之上,隻剩下了最後兩枚棋子,即將走到終點,而那女子的棋子,離著終點正好還差十六步,隻有擲出一個盧,她才能勝。
周圍突然爆發出一陣呐喊之聲,京口的鄉漢們大吼道:“不是盧,不是盧!”
而身著藍衣的天師道眾人,則圓睜雙眼,在孫恩和盧循的帶領下,有節奏地吼叫著:“盧,盧,盧!”
劉裕一動不動地死死盯著對麵的女子,突然笑了起來:“吉力萬,你有本事就擲出個盧來,你若擲出個盧,那我就跟你回北方!”
吉力萬那高速旋轉的身影突然停了下來,一雙勾魂奪魄,卻如一汪秋水般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劉裕,麵巾下的朱唇微啟:“此話當真?你若輸了,真的和我回北方嗎?”
劉裕哈哈一笑:“你勝不了的,我劉裕注定了要建功立業,被萬人景仰,再說,有一個女人,正在等我。”
吉力萬輕輕地歎了口氣,素手一揮,突然間,整個賭場裡所有的人都消失不見了,劉裕的心中一動,麵前的棋盤,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座城池,他隱約間看到淝水繞城而過,數不清的秦軍,正從四麵八方向著這座城池撲來。
劉裕訝道:“這是,這是壽春城嗎?怎麼可能!怎麼會是這樣!”
再一抬頭,對麵的吉力萬已經消失不見。站在他對麵的,卻是一個滿頭小辮,戴著冪離的胡人女子,不知為何,這個人給劉裕一種非常熟悉,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見過許多次,卻又記不得在哪裡相逢過。
劉裕的眼睛仍然緊緊地盯在她的手中,因為她的粉拳仍然緊緊地握著:“你是什麼人,吉力萬卻哪裡了?這是妖法邪術嗎?哼,騙不了我!”
那女子平靜地說道:“我就是吉力萬,劉裕,這場仗你是贏不了的,跟我回北方吧,離開這混亂的天下,離開那些想要利用你我的人,去過平靜的生活,現在還不晚。”
劉裕怒吼道:“住口!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休想騙我,你們這些胡人,本性妖邪,我不會上你們的當,我說過,我永遠會和妙音在一起,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吉力萬扭過了頭,輕輕地歎了口氣:“劉裕,總有一天,你會知道自己錯得有多厲害。”她說著,粉拳輕輕地鬆開,五枚色子應手而落。劉裕哈哈一笑,舌綻春雷般地吼道:“白!”
這聲暴喝如同平地裡響了個春雷,麵前的棋盤上,那蜂湧向壽春城的秦軍,頓時就給卷得無影無蹤。
可是本來應該隨著他的這聲暴喝而翻轉的那五枚色子,卻是紋絲不動,如同五塊巨石一般,落了下來,直接就砸到了壽春城的城池中,黑黑黑犢犢,分明就是一個盧!
劉裕呆若木雞,額頭的汗珠子一下子冒了出來,他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嘴裡卻是在喃喃道:“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我明明可以…………”
吉力萬靜靜地看著劉裕,吐氣如蘭:“劉裕,你太自信了,但你不是神,這個世上,還有很多東西是你無法控製的。你想通過吼叫來改變色子,但是碰到千術高手,你仍然會失敗。就象這壽春城!”
說到這裡,本來已經平靜的那壽春城的周邊,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了千軍萬馬,向著壽春城衝了過來,而剛才還堅固挺立的壽春城城牆,卻是一瞬間就轟然倒塌,沒入塵埃之中。
劉裕眼睜睜地看著那數不清的秦軍衝進了壽春城,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死灰,頹然地癱坐到了地上,痛苦地搖著頭:“不會的,這不會是真的,不可能這樣!”
一陣似曾相識的淡淡脂粉味,鑽進了劉裕的鼻子裡,吉力萬的聲音突然變得那麼地柔和,充滿了磁性,一隻素手按在了劉裕的肩頭,輕輕地摩娑著,這聲音正如她掌心的溫暖,透出了一股劉裕很少體會到的憐愛:“劉裕,你的敵人太多了,你是不會贏的,跟我走吧,這世上,還有我是真正愛你的。”
劉裕突然從地上蹦了起來,重重地甩開了吉力萬的手,厲聲吼道:“都是幻覺,騙不了我!”
他的這一下是如此地突然,動作是如此之大,一陣勁風吹過,吉力萬的那些薄薄的麵紗,應手而來,一張絕世的容顏頓時出現在了劉裕的眼前,可不正是那王妙音!
劉裕這一下驚得下巴都要掉了,突然間,他感覺自己的身體猛地向上飛去,地麵上的這一切都如過眼雲煙,消失不見,王妙音那美妙的聲音裡帶了幾分哭腔:“劉裕,記得我說的話,帶我走!”
劉裕大吼一聲:“不,等等我!”他的身子猛地一掙,眼前一片火光刺眼,寒風徹骨,朱齡石的聲音在劉裕的耳邊回蕩著:“師父,你,你這是怎麼了?”
劉裕漸漸地回過了神,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還是在壽春城的城頭,舉目四顧,百餘名軍士仍然在蜷著身子,打著呼嚕,隻有朱齡石和朱超石兄弟二人眨著眼睛,正驚奇地看著自己。
劉裕勾了勾嘴角,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對不起,打擾你們睡覺了,師父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