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的話聲音不是太高,但是中氣十足,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他的雙手抱臂而立,甚至沒有去碰一邊插在地上的百煉宿鐵刀的刀柄,但是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場,還有隱然而來的殺氣,卻是震得周邊眾人,覺得開口呼吸都是困難,一股無形的壓力,如千斤大石一樣地壓在他們的心頭,儘管是自己開弓引箭指著劉裕,卻反而象是反過來被他用箭指著一樣,這些身經百戰的荊州強兵們,居然都開始不自覺地出現了手的抖動,一如多年前新兵剛入伍時那樣。
皇甫敷的手沒有抖,但在一邊,那個凶悍絕倫的桓振,卻是有些被劉裕的氣勢氣懾,一瞬間失了神,皇甫敷看了一眼桓振,心中暗歎,畢竟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初上戰場,麵對這個看起來在刀頭舔血了一輩子的胡商,還是有些怯了,他搖了搖頭,正色道:“阿巴斯,你想問我什麼?”
劉裕看著皇甫敷,正色道:“皇甫將軍,請問你率這幾百騎兵奔到這滎陽,意欲何為?據我所知,桓家大軍這會兒應該在洛陽才是。”
皇甫敷冷冷地說道:“我們大軍的行動,難道還要向你彙報嗎?你隻不過是一個來曆不明的胡商,很可能還是我們的敵人,怎麼能向你泄露我們的軍事機密?阿巴斯,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劉裕搖了搖頭:“不,皇甫將軍,對於你們的軍事機密,我沒有興趣得知,我說過,我們隻是商人,隻想在這個亂世裡保全自己的性命,所以,你們想做什麼,是跟丁零人,燕軍那樣洗劫,屠掠,還是保境安民,行大晉之仁義,這點應該不是什麼軍事機密吧。”
皇甫敷猶豫了一下,看著劉裕,這會兒,從這個胡商的眼睛裡,他看到的卻是一種真誠和渴望,以前的那種肅殺決絕之氣,已經完全退散,皇甫敷歎了口氣,說道:“也罷,我等來此的目的,並非機密。告訴你也無妨,我們是奉了冠軍將軍的將令,在洛陽以東巡視,看看這裡的情況如何,如果遇到逃難無助的百姓,自然會帶其回歸,我們北伐是代天子征伐不義,教化萬民,怎麼能和那些凶暴野蠻的胡虜一樣,殘害百姓呢?”
慕容蘭冷笑道:“可是我們聽到的情況卻和你皇甫將軍說的不一樣啊,都說桓家軍一路行來,所過之處兵過如梳,多所殘滅,難道是假的?”
皇甫敷的臉色一變,沉聲道:“一派胡言,這些都是胡虜為了恫嚇百姓,不迎王師而編出來的謠言,呃,當然,有些不明真相的百姓,還有一些胡虜趁著亂世,聚眾作亂,不服王化,對於這種頑賊,當然要行天威誅滅了,以震懾宵小,但是,凡是心向我大晉,主動歸化的子民,我們一定會加以保護的,這點,我以大晉軍將的名義,可以保證。”
劉裕的雙眼一亮,追問道:“就是說,皇甫將軍所來,是為了護民,而不是害民,不是將他們的首級作為軍功,將他們的錢財洗劫,是這樣的嗎?”
桓振這會兒回過了神,冷笑道:“阿巴斯,你也不想想,這滎陽被燕賊和丁零賊所破,早就洗劫,屠滅過了,哪還有什麼錢財可以搶?再說了,我們大軍準備進圖洛陽,而為了查清方圓幾百裡的敵情,才會讓哨騎四出,這種偵察,並非為了斬殺敵軍,更不可能洗劫百姓,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
劉裕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如此便好,皇甫將軍,你們能保證,帶上滎陽城的百姓,回歸軍營,以後照顧好他們的身家安全嗎?”
皇甫敷的眉頭一皺:“什麼?滎陽城還有百姓?”
劉裕正色道:“不錯,當初燕軍破城,還有百餘名無法行走,逃難的百姓,留在城中,我們剛才前來,就遇到了這些百姓,他們都是些老弱無助之人,心向大晉,你們既然是晉國官軍,就應該幫助這些人才是。”
皇甫敷的目光變得警覺起來,看向了城頭,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這種戰場嗅覺是異乎常人的,直覺告訴他,越是這樣安靜的城頭,越是潛伏著危險,而劉裕敢這樣站在大開的城門前迎接自己,顯然已經有了萬全的準備,這也是他遲遲不敢真的下令攻擊的根本原因。
劉裕微微一笑:“皇甫將軍,你不用多看,這城中並沒有什麼精兵強將,守城的軍士,在慕容垂攻陷此地時,已經被屠殺一空,屍體就扔在你腳下的護城溝裡,首級懸於城牆之上,以作懲戒,看到那城頭的血跡了嗎,就是那些戰死將士的首級,懸掛多日的結果。”
皇甫敷點了點頭,以戟指向城頭那些已經發黑的血漬,說道:“不錯,確實如你所說。可是我不相信你兩個人就能這樣一路從兵荒馬亂的淮南到這裡,你一定有自己的手下,護衛,埋伏在城中。”
劉裕搖了搖頭:“皇甫將軍,我以真心對你,自然沒有騙你的必要,亂世之中,能保全自己就不錯了,我們商隊的護衛,本就是花錢雇傭,一遇大難,就是各自逃散,隻有我們兄弟二人晝伏夜出,加上有點本事,才一路打跑了幾股小毛賊,逃到了這裡。”
皇甫敷的雙目炯炯:“當真城中沒有伏兵?”
劉裕微微一笑:“皇甫將軍,這城中要是有足夠厲害的防守力量,又怎麼會被燕軍一天不到就攻下來呢。你們一路行來,這方圓百裡的鄉村,早已經民眾逃散一空,城中又能有什麼千軍萬馬?”
皇甫敷哈哈一笑:“很好,阿巴斯,我信你的話,我相信這城中沒有什麼伏兵,但現在新的問題來了。”說到這裡,皇甫敷的眼中冷芒一閃,“你覺得你現在還有跟我談條件,平起平坐的本錢麼,嗯?”
劉裕看著皇甫敷,一字一頓地說道:“皇甫將軍,作為一個大晉的將校,什麼時候保護百姓,施行仁義,成了你跟人討價還價的籌碼了?難不成,你想說你和你的部下,也跟燕軍,丁零人一樣,是打家劫舍的強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