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苗和馮羽慚愧地低下了頭,紅臉變得如同燒紅的炭一樣,而馮傑的聲音仍然在他們的耳邊回蕩著:“這二十多年來,我們新平人是怎麼過的?每天一看那缺的一角,還吃得下飯,睡得好覺嗎?這樣的大辱,要怎麼才能洗雪?我馮傑不才,幾十年來一直就在等一個機會,今天,就是我們洗雪恥辱的最好機會!”
所有人都精神為之一振,抬起了頭,看向了馮傑,趙義的眉頭先是一振,轉而緊鎖,搖了搖頭:“馮公,話雖如此,但畢竟敵強我弱啊,羌賊數萬,又因為擊敗王師得了不少精良的裝備,我們城中就算各大家族一起出丁,也不過六七千人,而城中的盔甲戰械,也不過三千左右,城池並非堅固,存糧亦非足夠,隻怕要硬拚的話,是以卵擊石啊。並非我趙某人貪生怕死,隻是這樣白白犧牲,沒有意義啊。”
馮羽的臉色一變,沉聲道:“趙公子,你剛才可是說絕不能降的啊,現在又說這些話,是何意思?難道一開始你是隨口一說,並不當真的嗎?”
趙義正色道:“並非如此,我的意思是,可以暫避敵鋒芒,假裝歸順,等羌賊一走,我們再撥亂反正,斷敵後路,這樣比白白地硬拚要強得多啊。”
馮傑的神色堅毅,搖了搖頭:“此事萬萬不可。現在天下大亂,不少州郡都是這樣叛秦降賊,或者是自立,大半也是存了這般心思,想要將來反正,可是現在天王最需要的不是這種他日反正,而是需要忠義之士能以一腔熱血來保家衛國,讓所有人都看到,大秦沒有亡,還有忠臣良將在為之奮戰,賊軍看似勢大,但終不得人心,總有一天,仍然會覆滅!”
趙義咬了咬牙:“可是話雖如此,力量如此懸殊,打起來完全沒有勝算啊,若是各方義士看到我們起兵,也不過很快地給消滅,豈不是更會動搖他們抗擊的決心?”
馮傑慨然道:“情況沒有這麼糟糕,城中尚有萬餘軍民,我們各大家族的家丁部曲加到一起,超過五千人,而我馮氏多年來庫存了一些盔甲戰具,以備亂世之需,也有二千餘件,現在國難當頭,連同府庫中的存貨,可以組織起四千餘人的守軍,他們多是曾經上過戰場的將士,又是本地人,為保家國而戰,自然是士氣高昂。”
“反觀姚萇老兒,雖然勢眾,但多是烏合之眾,趁勢來歸附的羌人,羌人是個啥德性,我們還不知道嗎?不過就是一些蠅蠅苟苟的鼠輩而已,偷盜劫掠是其所長,戰陣拚命,十羌不抵一漢!新平一向是嶺北重鎮,多少年來,從河套,從漠北,從西域過來了多少異族騎兵?從匈奴到鮮卑到鐵弗,可謂前赴後繼,但他們一次也沒攻破我們新平城,就因為我們從春秋戰國開始,就是赳赳老秦,我們的身體裡,淌著祖宗們不屈,堅強,善戰的血!就算羌賊來了十萬,我們又有何可怕的?!”
馮羽聽得激動不已,大聲喝道:“好,馮公說得好啊!”
馮傑點了點頭,眼中精光閃閃,繼續慨然道:“苟太守,你說得對,這是新平城,新平城的命運,應該由我們新平人所決定,當年桓溫來犯時,我正任遼西太守,並不在此,所以錯過了那次阻止大家的機會,這回,我再無理由看著大家犯錯了,如果有人認為留下來不能勝,想離開,或者是詐降,那請他現在就離開,我們新平爺們,都是關中老秦人,幾百年的血流傳下來,頭可斷,絕不降!”
苟輔哈哈一笑,上前扶起了馮傑,拉著他的手:“馮公,有你這話,我就放心啦,新平父老,果然都是鐵骨錚錚的男兒,佩服,佩服!”
馮傑正色道:“苟太守,當年戰國之時,燕國攻齊,燕將樂毅連下七十二城,唯即墨一城不降,但最後隻是這一城之力,仍然可以光複齊國。今天的大秦,仍然有城池上百,戰士數十萬,一時困頓,也沒到不可救藥的地步,隻要我們大秦軍民,都能團結一心,進而起兵勤王,退而保全州郡,不降反賊,為何麵對這點小小的壓力,就要主動迎賊求饒呢?”
苟輔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馮公,你誤會我了,據城死守,寧死不降,是我苟輔的誌向,我是大秦的郡守,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任所,豈能降賊!剛才所說的,隻是想看看城中父老們的打算,若是你們不想打,那我自然會禮送大家出城,而我和我帶來的州郡兵馬,會與城共存亡!”
趙義笑道:“原來郡守大人是故意試探我們啊,現在你還懷疑我等嗎?”
苟輔搖了搖頭,正色道:“當然不會了。來人,給我斬了羌賊來使,把首級懸於城樓,告訴姚萇老賊,新平人的答案是什麼!”
十天之後,新平城外。
姚萇仍然坐在十天前的那個土丘之上,眉頭深鎖,看著麵前的戰場,新平城的城牆,已經是千瘡百孔,城下屍橫遍野,儘是羌人兵士,天空中盤旋著成群結隊的烏鴉和禿鷲,而遠處的樹木和荒野中,野狗和土狼們也在來回地走動著,隻等著夜幕降臨,就去享受一頓人肉大餐。
“轟”地一聲,一座與城牆齊高的土山,立於東城的城關之外,被十幾塊從城中飛來的巨石所砸中,站在土山頂的二十餘名羌兵弓箭手,頓時就成了肉餅,而土山頭上的覆土,也被這一陣飛石砸得出現了塌方,幾百名正在順著土山的反斜麵往上爬的羌兵們,甚至來不及轉身往下逃跑,就給這些土塊重重地壓在了身上,很快,一座高達二丈餘的土山,就壓著三百餘名羌人,散落一地。
城頭響起了一陣歡呼之聲,新平守軍的梆子聲響徹四城:“姚萇姚萇,羌賊死光!姚萇姚萇,羌賊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