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很快就從剛才的人滿為患,變得冷冷清清,慕容永的麵前擺著一壺酒,還有一個金色的酒杯,他揉著自己那被勒得烏青的手腕,眼中已無神色,而對麵的慕容垂,隻有慕容鳳持槊立在一邊,目光中透著警惕。
慕容垂看著慕容永,輕輕地歎了口氣:“慕容永,事到如今,咱們也可以麵對麵地說說心裡話了。從高高在上的皇帝,到今天將死的階下囚,你現在有什麼想法呢?”
慕容永抬起了頭,亂發之中,目光中透出一絲不甘:“若不是,若不是我給拓跋珪騙了,出城與你決戰,你豈能這麼容易勝我?!”
慕容垂歎了口氣:“你也是縱橫一世的老江湖了,卻還相信一個娃娃的空口白話,一敗塗地至此,也一點也不冤枉。”
慕容永咬了咬牙:“拓跋珪是真的出兵了,他絕不是與你合謀,這點我確定無疑,告訴你吧,劉衛辰獻馬之事,就是我的一手策劃,我故意要他的馬隊經過我們並州,然後讓拓跋珪出手搶奪,若非如此,你們怎麼會跟這些草原蠻子真正地反目為仇呢?”
慕容垂的眼中閃過一絲怒火:“搞了半天,原來是你在使壞,離間我們跟北魏的關係,哼,不過最後你還是給北魏出賣了,拓跋珪隻是利用你來消耗我們大燕的實力,而並非真的敢跟我們正麵對抗,這回我就是火速出兵,打了你們一個措手不及,我自率大軍來台壁,你的糧儲所在地與你對峙,而分兵讓我諸子率領,分越太行八陘,全麵攻擊,你不施仁義,連年征戰,部下軍民早就不堪其苦,我大軍一到,紛紛主動請降,最後你隻剩這長子孤城一座,豈能不敗?!”
慕容永哈哈一笑:“仁義?我們鮮卑人何時講過仁義?不過是以力稱王罷了,你慕容垂在河北這些年,不照樣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嗎?你屠城殺人的事情,做的少了?隻不過我沒有你這樣的黑心,居然連自己的都城也能一把火燒了,隻恨我沒有及時把你的陰謀公之於世,讓你部下離心!”
慕容鳳厲聲道:“大膽狂賊,死到臨頭,還在這裡大言不慚,陛下,請速斬此賊,免得他再造謠中傷!”
慕容垂微微一笑,擺了擺手:“不必,反正他快要死了,就讓他說個痛快唄。慕容永,你隻看到了我的表向,卻沒有看到我的內在,不錯,鄴城的火是我放的,可是沒有人相信這點,你就算喊破嗓子,我的部下也不會相信這些事是我做的,可是你呢,你引草原蠻子以為外援,允許他們先行擄掠戰利品,這些公開的事情,讓一直跟隨你的部下離心,所以我大軍一到,他們就紛紛請降,弄不清你的基本盤,才是你輸的根本原因。”
慕容永閉上了眼睛,喃喃道:“你說得不錯,但我又有何辦法呢?我出身慕容皇室的遠親,連個宗室也算不上,當初西燕諸將擊殺慕容衝,然後經過了多次火並,才推舉我為首領,這些人今天可以擁戴我,明天就可以殺我另立他人,換了是你,會把這些人看成自己人嗎?”
慕容垂笑道:“我的部下跟你一樣,也是鮮卑人,可是我的兒子們,侄子們卻能為我分憂,把他們管得很好。慕容永,你要知道,一個好漢還要三個幫,沒有絕對信任的子侄,你是在這個亂世裡成不了事的。”
慕容永突然笑了起來:“是嗎?慕容垂,你的這些子侄真的能幫你的忙?不錯,他們確實個個英雄,人人厲害,可是就是因為他們一個個太厲害了,將來必然會為了奪你留下的皇位,自相殘殺,你彆以為今天你贏了,明天,也許你的下場,會比我更慘!”
慕容垂的臉色一沉:“我不是你,也不是先帝,我有的是辦法管好我的兒子們,你就不用操心了。慕容永,你以下犯上,誅殺先帝慕容衝,還殺了我在你軍中的四個孫兒,如此惡行,天理不容,本應以最殘酷的刑罰,將你焚燒祭天,可是念在你曾經攻克長安,為大燕報得國仇,以這個功勞,我隻賜你一杯毒酒,讓你安心上路。”
慕容永冷笑道:“我對你最大的功勞,可不是攻下長安,而是幫你殺了慕容衝,不然的話,有這個正牌的大燕皇帝在,又豈能容你得登大位?!今天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隻希望你能善待我們西燕的子民,他們同樣是我們鮮卑族人,在這個亂世中,隻有本族之人才是值得信賴的,不管怎麼說,我們的內戰分出勝負,可不要把慕容鮮卑的祖輩威名,敗在外人手中!”
慕容垂點了點頭:“這些話,我記下了,你放心,除了曾經親手殺害過慕容衝的刁雲等人外,我不會株連其他人,有刁雲這些老弟兄們陪你一起上路,想必你也不會寂寞。”
慕容永歎了口氣:“在我死前,我最後提醒你一句,南邊的劉裕,北邊的拓跋珪,都是一世梟雄,將來能滅你國家,亡我大燕的,必是此二人也。你已經過近七旬,不可能與這樣的年輕後輩相爭,要想讓我大燕國祚存續,最好的辦法是西連姚秦,劉衛辰,以牽製拓跋珪,而對劉裕,則要利用晉國的高門世家,想辦法在晉國挑起內戰,使劉裕無暇北上,如果你能做到這兩點,或可延續幾十年國運,如果你做不到,最好趁著你的有生之年,放棄中原和河北,退往關外,讓晉國和北魏在黃河一帶爭奪,如此,方可存我鮮卑元氣!”
慕容垂冷冷地說道:“不必,等我先滅了拓跋珪,再去收拾劉裕,當我一統天下,掃清宇內之時,會告訴你我的赫赫武功的。”
慕容永冷笑一聲,舉起麵前的金杯,仰頭一飲而儘,毒酒入口,頓時七竅開始流出黑血,在他倒下之前,他突然狂笑起來:“慕容垂,我在地獄的門口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