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大營,四更。
平時嚴謹的軍營裡,這會兒有不少帳蓬都亮著燈火,被劉裕選中的各營精銳們,正在做出發前的告彆,今天劉牢之特地開了酒禁,允許各營各隊的軍士們可以以酒送行,這會兒整個大營之中,都彌漫著烤肉和美酒的香氣,歡快的氣氛中,卻是透出一股子英雄上戰場前的那種感覺。
劉裕站在一座哨樓之上,看著遠處的一個火堆邊,鐵牛一樣的向靖,正在跟同樣粗壯的蒯恩,在火堆邊玩著頂腦袋的角力遊戲,一邊的軍士們都在高聲叫好,兩大壯漢頂得臉紅脖子粗,地上的雙腳都陷地足有幾寸,卻是半步都沒有退。
劉穆之的手上拿了個雞腿,香氣四溢,一邊啃,一邊笑道:“多少年了,這鐵牛還是老樣子,不過你從草原帶回來大壯之後,這家夥就找到對手了,但你帶他們入宮之後,還得給他們戒酒才行,要不然,還不知道生出什麼亂子。”
劉裕淡然道:“正是因為到了宮中就沒的喝了,所以今天才讓他們喝個痛快,胖子,總不能說我們讓皇帝不能喝酒,卻是讓軍士們喝了饞他吧。”
劉穆之歎了口氣,神色變得嚴肅起來,他看著營地的另一角,一片寂靜的帳蓬區,月光如水,照著的一片空地之上,劉毅和孟昶一身勁裝黑衣,正跟著四五百名同樣黑衣勁裝,黑布裹頭的壯士們交代著什麼,與一邊的把酒言歡,熱鬨喧囂的場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勾了勾嘴角,沉聲道:“你是怎麼說服劉毅也跟你一起走的?他之前已經幾乎跟世家站在一起了。”
劉裕微微一笑:“我答應把雍州甚至是荊州給他,那也是他一直想要的。”
劉穆之的臉色一變:“你能許這個願?皇帝同意?就算皇帝同意,桓玄或者是郗恢能答應?”
劉裕搖了搖頭:“皇帝現在無論如何封官許願都做不得數,荊州和雍州,隻能從桓玄和郗恢的手上拿,不過,這次保住了皇帝,討來了名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拿了,要是能順利地土斷揚州吳地,讓江南世家都乖乖就範,那下一個,就必須要對荊州和雍州動手了。”
劉穆之歎了口氣:“你這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司馬曜的身上,上次在格鬥場我就跟你說得很清楚,太危險了。慕容蘭也不可能護得他的周全,你也不行。”
劉裕咬了咬牙:“讓我寄托希望的,不是皇帝一個人,而是大晉千千萬萬的子民,百姓,生而為奴,被人欺淩的日子,也該結束了。我不是為了皇帝而奪回那些世家的田地,而是要讓天下百姓,拿回他們本應該就有的東西。”
劉穆之搖了搖頭:“你現在還沒有這個能力為他們拿回,你的本事,是在戰場之上,而不是在朝堂,黑手黨和那些在前台的世家仍然強大,就是皇帝,也是想自己奪權而不是為了天下蒼生,這一次,你真的很難成功。”
劉裕正色道:“走一步是一步吧,胖子,這次我沒有叫上你和妙音,就是不想讓你們為難,畢竟,你們也有世家和士人的身份,黑手黨通過你們傳話,若是你們不能阻止我,甚至幫我,那你們和家人都有危險,我不能連累你們。”
劉穆之笑了起來:“跟我還說這樣的話,不覺得太見外了嗎?上次是朱雀想通過妙音的口來跟你談交易,並不是我和妙音就站在他們一邊了。甚至夫人,也跟他們不是一條心,謝家現在想奪回北府軍權,這點,我覺得你可以幫他們。”
劉裕的嘴角勾了勾:“夫人不能自己掌兵,隻能通過琰帥,如果他執掌北府,那就會有大的禍事了,甚至比王鎮軍現在掌軍還要糟糕,起碼王鎮軍還在表麵上對劉大帥客氣,以其領兵,琰帥若來,肯定會把從劉大帥到各位寒人出身的將軍們全部給踢出去,任用那些不堪大用的世家子弟,那北府軍的魂,也就沒了。”
劉穆之搖了搖頭:“現在反正也不用北伐,讓謝家掌北府,起碼可以分化瓦解各大世家,對付黑手黨時,也有高層的援手,並不是壞事。夫人還是非常看重你的,你如果肯為夫人效力,幫他繼續架空皇帝,使謝家得掌軍政大權,那以後,前途一片光明,也完全不用害怕黑手黨。”
劉裕的臉色一變:“你說什麼,幫謝家架空皇帝?”
劉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閃,臉上的肥肉抖了抖:“你既然想為天下百姓謀福利,與天下世家,與實際掌握大晉百年的黑手黨為敵,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身上,我思前想後,擁護謝家,分裂鐵板一塊的世家聯盟,大概是你唯一的辦法,要做到這點,得讓皇帝和會稽王公開內鬥,然後引發荊揚內戰,隻有如此,謝家才可能重掌北府軍,重掌政權,黑手黨雖然厲害,但不能直接跳到前台,如果皇帝出事,內戰開打,能穩住政局,讓世家服氣的,隻有謝家了。”
劉裕咬了咬牙:“我剛才說過,琰帥骨子裡看不起出身行伍的寒人和低等士人,原來在北府軍的時候他就看不上我等,如果他掌握北府,那北府軍就完了,北伐也根本不用再想,我們這些人要麼拋棄兄弟,成為他們世家的奴仆,得以晉升,要麼就得解甲歸田,這樣的結果,是你想要的?”
劉穆之搖了搖頭:“謝家自己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也是給人為先鋒,前驅,搶回了玉璽,拋棄了家傳的經學,改為玄學,才成為頂尖世家,你要想改變這世上運行幾百年的世家天下的規則,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成為大世家,慕容垂和姚萇,還有拓跋珪都是忍氣吞聲,屈身事人,最後成功地自立,這些都是你身邊活生生的例子,為何不去借鑒?!非要一條死路走到黑,最後撞得頭破血流,才算英雄氣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