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龍城,慕容農站在一處城樓之上,看著城外的星星點點,眉頭深鎖,神色冷峻。
張盛走到了他的身邊,低聲道:“大王,夜已經深了,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今天您組織城防,忙了一天,也太辛苦了。”
慕容農長歎一聲:“張副將,你跟了我多久了?”
張盛咧嘴一笑:“自從先帝起兵,大王來遼西龍城鎮守,到現在已經十五年了,當年的我,隻是一個放羊的牧童,是您一直把我留在身邊,才有了今天。”
慕容農喃喃地說道:“是啊,不知不覺,一眨眼已經十五年了,當年的孩童,也已經是壯年的男子漢了,可是我奮鬥了這麼多年,究竟為了什麼,究竟得到了什麼?!”
張盛的嘴角勾了勾,回頭對著身後的十餘名士兵沉聲道:“你們都先退下,這裡有我陪著大王就行了。”
當腳步聲遠去後,慕容農搖了搖頭:“剛才隻是我一時感慨,謝謝你及時地支開了左右,不然,這話要是傳到某些人耳朵裡,隻怕又會生出禍事。”
張盛微微一笑:“大王可是有點後悔,前日裡去迎接陛下前,沒有聽從我們的話,獨善其身呢?”
慕容農咬了咬牙:“不,我不後悔,我忠的不是皇兄一個人,是我們整個大燕,如果覺得自己可以奪權,就行那不忠不義之事,那跟慕容麟,慕容會這樣的人又有什麼區彆?我們大燕,敗就敗在這種手足相殘上,先帝為之奮鬥一生,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重演!”
張盛冷笑道:“所以哪怕先帝扶了一個既無能又猜忌的大草包上位,大王也要忍著受著,供他驅使,受他猜忌,對嗎?!”
慕容農的雙眼圓睜,厲聲道:“張盛,你胡說八道什麼?這話要是讓人聽了去,不怕掉腦袋嗎?”
張盛不屑地哼了一聲:“你當這話隻有我一個人說嗎,現在這龍城內外,哪個人不這樣想,不這樣說?為什麼陛下回城,無人喝彩,而長樂王和大王一回城,就城中人歡呼不已,願意效忠?不就是因為誰都知道,隻有大王你,還有長樂王殿下,才是真正可以撐起大燕,可以保護百姓的人嗎?可就是這樣,陛下居然還在猜忌你,今天巡城之時,一聽說百姓信任大王,就開始冷嘲熱諷,這城外的叛軍還在就這樣嫉妒忠良,不是我說,哪怕這回守下城池,隻怕陛下也容不得你了。”
慕容農咬了咬牙,按著劍柄,沉聲道:“不要說這樣的話,陛下身處大位,對權力看得比較重是天經地義的事,無可厚非,我跟他兄弟二十多年,共過多少患難,他也沒拿我怎麼樣啊。你要是再敢胡言亂語,休怪我無情!”
張盛搖了搖頭,大聲道:“那是因為以前大王和其他的幾位王爺,各自擁兵鎮守一方,他跟你沒有太多的利益衝突,也沒法下手害你。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這龍城是你的舊地,人心向你,經曆了兩次叛亂之後,陛下不會再相信任何人,其實上次慕容會作亂,殺害高陽王慕容隆,砍傷大王,當時段速骨和宋赤眉他們就是想要儘殺慕容會的手下親信們,為高陽王複仇,可結果呢?”
慕容農按著劍柄的手,漸漸地鬆開,長歎一聲:“陛下還是放走了慕容會,赦免了慕輿騰他們,不過,這是為了安撫人心之舉,畢竟慕容會在龍城帶兵多年,軍士愛戴,要是大開殺戒,隻怕是…………”
張盛冷笑道:“不必大開殺戒,隻要誅殺那百十餘名首惡元凶就行了,至少那天慕容會帶著去砍傷大王,殺害高陽王的親兵護衛們,有什麼理由赦免?龍城將士三萬,隻殺百餘黨羽,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軍心動搖,隻需要讓大王接替宿衛大將之職,安撫眾軍,自然人心平定,可是陛下寧可讓慕輿騰來掌軍,也不讓大王接手龍城防務,不就是對大王不信任,怕你召集老部下,奪他皇位嗎?!”
慕容農緊緊地咬著嘴唇,手在微微地發抖,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盛看了一下左右,上前一步,低聲道:“大王,您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如果守城成功,事後陛下必不會容你,他現在讓長樂王聯姻蘭部落,就是想籠絡本地大部落,讓長樂王來代替你掌軍。而一旦給他控製了局勢,你就會作為第二個慕容麟,給清除掉,因為無論是作為弟弟還是叔叔,你對他們父子兩的皇位,都會有巨大的威脅,非殺不可!”
慕容農搖著頭:“不會,不會的,我一向忠心耿耿,他們,他們以前沒對我下手,以後也沒有理由。”
張盛冷笑道:“以前不對大王下手是因為還要打天下,還需要大王你掌軍征戰,可現在是反過來了,經此一亂,隻怕陛下再無收複河北之心,隻想偏安於這遼西故土了,那麼大王你的軍事才能,你的威望就成了對他皇權最大的威脅,加上你在此經營多年,人心所向,隻要你在,他們的皇位就不穩,所以借著這次平叛,暗中把你除掉,會是他們的選擇。”
慕容農雙眼圓睜:“怎麼可能?勝負未分,就擅殺大將,哪有這樣的事?!”
張盛哈哈一笑:“大王可曾忘了你的伯祖父慕容翰了嗎?”
慕容農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這位慕容翰,乃是慕容皝的庶長兄,慕容垂的伯父,慕容農的伯祖父,當年在慕容氏還沒入主中原時,威名赫赫,是部落裡的頭號猛將,但就是因為被身為族長的弟弟慕容皝所猜忌,一度不得不逃奔宇文部,後又回歸慕容部,平宇文,滅段氏,立下無數戰功,可越是如此,越不被兄弟所容,最後還是被慕容皝找了借口賜死,而當年慕容垂被慕容瑋猜忌之時,也是為了避免慕容翰的結局,才寧可背上叛國罪名,叛逃前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