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京口,劉家村,劉裕故宅。
劉興弟坐在曾經蕭文壽坐過的那個堂屋正位上,神色平靜,屋內隻有她和劉裕二人,看著四周那些簡隔的農具,以及蕭文壽屋內的那部舊紡車,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回到老宅這裡,感覺就象和從前一樣,爹,女兒回家了。”
劉裕微微一笑:“你這次肯回來,爹非常感謝,要你從錦衣玉食的徐家搬回老家,以支持爹爹這個開設庠序的政策,你又幫了爹的忙。”
劉興弟搖了搖頭:“徐家也不算什麼錦衣玉食,無論是公公還是夫君,還是保持著當年在京口老家時的作風,跟那些紙醉金迷的世家高門,還是有區彆的。老實說,那些個公子貴婦們的交遊之會,我去了兩次,就不想再去了,還是這裡好,女兒自幼在這裡長大,骨子裡,還是京口人。徐家也是。”
劉裕點了點頭,正色道:“京口和建康相隔幾百裡,我們和世家之間的距離,可能比這個更遠,以前是世家高門壓在我們這些鄉下人的頭上,發號施令,而這次建義之後,終於由我們掌握了政權,可以揚眉吐氣了。但是你也知道,爹的大業,不是為了讓自己變成跟他們一樣的人,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隻要爹掌權一天,就不想讓天下百姓受人欺負,不想讓漢人同胞受異族的驅使,這個初心,到現在也沒有變。”
劉興弟微微一笑:“爹自幼就是女兒最崇拜的英雄,雖然作為女兒,我比起彆人的天倫之樂,要少了很多,但是作為劉裕的女兒,是我的福氣,如果有能幫到爹的地方,女兒義不容辭。您要讓女兒再上一次學,重讀一次書,女兒求之不得!”
劉裕歎了口氣:“如果不是情況棘手,爹也不想這樣的,你已經嫁為人婦,再回老家,恐怕會有人非議,如果逵之跟你一起過來會好些,隻是現在的他,也是忙於公務,江北那裡移民屯糧之事,他很辛苦,也請你要多體諒一下。”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投向了劉興弟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你現在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也不太適合多走多動,這庠序之事,隻是我要帶頭讓家人入學,這樣才好發動所有老兄弟們跟隨,想必你也能明白這個道理,如果沒有文化,連字也不識,是無法掌握政權的,軍功打仗隻能馬上得天下,但治天下,才是長遠的事,如果我們不學習,沒文化,最後就會給家學傳承的世家子弟們再次奪回權力,到那個時候,就不是你想回京口散散心呆幾天的事了,而是人家要趕我們回老家!”
劉興弟正色道:“爹的教誨,女兒不忘,爹以前難得在家的時候,夜深人靜時也是要看書學習,那個時候,女兒就知道這文化的重要了,女兒小時候沒有機會上學,現在所識的字,一半是娘所教,一半是逵之所教,有這個機會,能重新上一次學,是女兒的福氣。”
劉裕的眉頭輕輕一挑:“你畢竟現在有孕在身,不便久動,這次開庠序時,你開始時去幾次就行,後麵還是要養胎為主,爹會安排好車馬送你去城中上學。”
劉興弟笑著擺了擺手:“前麵爹還說要我們保持京口的樸素本色呢,這會兒就為女兒搞特殊了啊。咱們京口這裡,婦人即使是身懷六甲,也要到七,八個月的身孕時才不下地呢,之前還是要照常耕作紡織,這才是我們京口的傳統,奶奶當年懷著二叔和三叔時,不也是勞作到八個月才保胎的嘛。”
劉裕歎了口氣:“以前是太窮,沒辦法的事,而且我始終很擔心,你的親奶奶她就是…………”
劉興弟搖了搖頭,正色道:“這些都是命,躲不過的。就象爹爹,現在貴為大晉頭號大臣,如果還有大的戰事,你能躲在後麵不上嗎?我回京口,就是要跟其他的京口人一樣,同吃同住同勞作,要不然,我還回來做什麼?如果女兒能走得動路,女兒就會自己去上學,再說了,這劉家村和隔壁的兩個鄉,有二十七戶有資格上學,大家一起平時結伴而去,路上也是有照應的啊。”
劉裕咬了咬牙:“真不愧是你娘生的,她的所有性格,你這裡都繼承了下來。興弟,前幾天,你娘回來了一趟。”
劉興弟的嘴角抽了抽,轉過了臉,幽幽地說道:“她現在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了嗎?”
劉裕正色道:“她現在的處境,你也知道,她怕看到了你,就再也不想回去了,爹沒有辦法留下她,對不起。”
劉興弟喃喃道:“這都是命,都是命啊。”
劉裕從懷裡摸出了那件百結衫,放在了桌上,正色道:“這件衣服,每一塊布,每一道針線,都是你娘親力而為,爹以前一直把這衣服貼身穿著,每當穿在身上,就能想到跟你娘的朝朝暮暮,她走的時候,把這衣服帶走,說是睹物思人,留下對我的紀念。興弟,你娘說了,這件衣服,以後就傳給你,如果劉,徐兩家有子孫不肖者,就示之,讓他們不忘前人之艱辛奮鬥。”
劉興弟的眼中,早已經是淚光閃閃,她雙手接過了這件百納衫,淚如如雨下,聲音都在發抖:“娘這是,娘這是要我看這衣服,想著她,想著爹啊。”
劉裕閉上了眼睛,不想讓女兒看到自己的淚水,用儘量平靜的聲音說道:“我會儘一切努力,早點讓你娘回來,興弟,你放心,你娘是我這世上最愛的女子,我會傾我所有保護她的。”
他說著,長身而起,向外走去,身後響起劉興弟的聲音:“爹,求你在攻打南燕之前,接回娘,女兒,女兒不願意你們在戰場上反目為敵!”
劉裕咬了咬牙,繼續大步而前:“儘人事,聽天命。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辰時,北府軍營,我要向所有京口老兄弟訓話,到時候,你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