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眉頭一皺:“要擊敗劉裕,哪怕是從文化上,理論上,也輪不到佛家吧,劉裕的死對頭可是世家大族,士人集團,他們一向是信奉黃老之道的,這佛教本身就是從西方天竺傳入,多是北方番邦胡虜才信,在大晉也不是什麼占據主導地位的思想,拿這個對付劉裕,還不如去找天師道的道家經典呢。”
鬥蓬歎了口氣:“淵明啊淵明,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連這點也想不到呢?剛才我說了半天,就是要告訴你,劉裕的力量不在於他純粹的軍事才能,而在於他能得民心,人心,不僅是靠那種願意犧牲自己來救兄弟的大哥義氣,更是那種我們看著覺得可笑的收買人心,親近賤民的做法,他得罪世家大族,得罪整個士族集團,就是為了把世家士族的利益,分給普通的平民百姓,你覺得可笑,甚至作為士人有多恨他,那些底層平民,就會有多擁護他!”
陶淵明咬了咬牙:“他那是不切實際的想法,賤民之所以不能成事,在於他們沒有文化,沒有知識,就算分給他們田地,農具,他們也不會管理,這些農人的思想我最清楚不過,分了地後也就是去撒撒種子,鬆鬆土,然後就能懶則懶,等著秋收時有所收獲了,實在沒有收獲,就指望著官府朝廷救濟,或者乾脆欠了債後變賣田產,賣身為莊客佃農。吳地的那些世家莊園裡的失地佃農,不就是這樣來的嗎?我自幼貧苦,跟這些小人打交道最多,深知聖人所說的,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是怎麼回事。”
鬥蓬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覺得,當初在江北六郡散布那些謠言,引得人心惶惶,讓很多喬遷過去的莊客們都反對劉裕,就證明了劉裕做的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陶淵明自信地點了點頭:“當然,劉裕分給了這些佃戶們田地,給了他們種子,農具,還免了他們幾年稅賦,按說仁致義儘,但隻要我稍稍引導煽動一下,就會讓他們相信,從此朝廷是要直接向他們征丁收稅,以前是好心的世家大族們為他們交稅,還供他們吃喝,以後就得接受朝廷的盤剝了,劉裕在江北做的那些事,隻要我幾句話,就能讓那些小民們反過來恨上劉裕,甚至有些人把他看成跟司馬元顯一樣的人,隻會說漂亮話,卻是要吸他們的血,若不是後來劉裕親自去江北走了不少鄉村,還承諾要免稅三年,隻怕江北也會有人起事謀反了。”
說到這裡,陶淵明頓了頓:“不過這也沒什麼,這回劉裕人遠征南燕,我照樣可以通過司馬國璠在江北生事,這幾年,彭城內史是劉義憐這個大貪官,斂財無度,我這裡已經抓了他不少把柄,隻等時機一到,就把這些罪證在江北傳播,一定會給劉裕一個大大的驚喜的!”
鬥蓬歎了口氣:“你的想法,還停留在兩年前,淵明,這非常危險,這兩年,江北的民眾已經從劉裕的分地,分田,發種子和農具中,得到了很多好處,積累了原來在江南的世家莊園裡,十年都積累不了的糧食,財富,得到了以前從沒有過的好處,而且還真的是幾年不用交稅,這些是實打實的利益,你現在再想象兩年前那樣煽動,怕是不行了。”
陶淵明咬了咬牙:“不過是免稅三年罷了,還有一年多,他們就要開始交稅了,到時候我會聯係那些世家大族,讓他們派去的那些莊頭,村長們上下其手,多征多收,讓這些移民要交比以前更多的稅,就借著劉裕所說的朝廷的名義來收,到時候隻要有人再從中生事,在征收的過程中再搞些流血事件,弄出幾起官逼民反出來,我敢保證,一定會有不少人去投奔司馬國璠為代表的各路義師的。”
鬥蓬冷冷地說道:“你怕是太低估劉裕在當地的經營了,現在在各村管事的,已經沒幾個是原來的世家派去江北的管事了,就算還有些世家的管事,他們自己分到了地,成了小吏,又何必要聽命於以前的東家?劉裕給他們的,可比世家給他們的更慷慨大方,如果世家能給出劉裕的條件,那除非自己不賺不吸血了,你覺得可能嗎?”
陶淵明半晌無語,久久,才歎道:“這麼說,主公你的意思是,我們已經在這些小民的民心爭奪上,不是劉裕的對手了?這些小民已經意識到,劉裕帶給他們的好處,是幾百年來的世家大族從沒有給過的?”
鬥蓬點了點頭:“是的,劉裕是散儘世家的好處,國土,分給這些平民百姓,以豎私恩,這種人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他甚至都不圖子孫後代,隻想著實現自己的理想,我原以為北伐才是他的誌願,現在看來,我們對他都看錯了,他想的是真正地讓天下人人平等,實現那種理想國,而且更可怕的是,他還真有可能實現這個。以前黃老之道,玄學之說雖然嘴上講什麼老死不相往來,雞犬之聲相聞,但那隻是為了讓皇權不下鄉,好讓世家士族控製基層民間的場麵話罷了,可劉裕,他是來真的!”
陶淵明咬了咬牙:“所以,世家大族的那套黃老之說,所謂的與民休息,是競爭不過劉裕的這套理論的?因為世家士族總要食利,總要不勞而獲,就注定了要喝百姓的血汗,無非是程度高下的區彆,而劉裕那種天下人人有其田,其要收的,不過是最基本的稅賦,是肯定會低於世家要收的數額,也會給民眾更多的好處,如果我們不能使計破壞,那黃老之說,必然競爭不過他,對嗎?”
鬥蓬的眼中冷芒一閃:“正是如此,黃老之說,玄學之風,本就是世家士族們為了與皇權對抗,為了跟國家爭奪民力而搬出來的,其所謂的天道,古聖,先王這些,也無非是拿著死人來壓活人,現實中競爭不過劉裕這套,真要跟他爭民心的,反而是這些外來和尚,這就是我要你開始學佛家理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