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誌輕輕地歎了口氣,停止了掙紮,甚至閉上了眼睛,在他的心裡,家中老母和妻兒的臉,浮現在了眼前,從軍以來的一幕幕,閃現心間。
從初入北府時的訓練,到京口建義時抄著扁擔就去跟隨劉裕這位天下戰神,有幸隨他一路從江乘,羅落橋,一直殺到建康。
然後再征戰四方,豫章,江陵,益州,大晉的萬裡河山,自己幾乎走了大半,戰過大半。
每次戰勝後回鄉,都是騎大馬,戴紅花,在千百名鄉親們那羨慕與崇拜的眼神中,榮歸故裡,那一瞬間的感覺,讓自己真正到了人生的巔峰。
想到這裡,張誌的臉上不自覺地掛起了一絲微笑,突然,妻子那深情款款的眼睛,還有六歲兒子騎著木馬,拿著木劍,呼喚著自己名字的場景,也浮現在了他的眼前,他甚至還記得自己在這回出征前答應過兒子小福全,回來後就要教他武藝,讓他以後也子承父業,成為一名光榮的北府戰士呢。
張誌的笑容在臉上凝固了,畢竟自己將要送命在這裡,也許,這一槊下來,直接插爛了自己的臉,或者是如同剛才的不少俱裝甲騎,泄憤式地瘋狂用鐵蹄把戰死晉軍的屍體,踏成血泥,尤其是腦袋。
他剛才還不明白為何這些凶神惡煞們不象一般的軍士們,要斬下敵首以報軍功,現在他明白了,作為俱裝甲騎,本就是燕軍中的天之驕子,已經不再需要通過斬首來給自己加功晉爵。
這些燕軍的俱裝甲騎,也有太多的同伴死在北府軍手中,能踩爛敵軍的屍體,一是長出心中的惡氣,二來,也是能讓敵軍屍骨無存,戰後恐怕連辨認身份,領取撫恤,也是不可能了!自己剛才和林國恩那樣的做法,不也是同樣的心態嗎?
張誌的手,不自覺地摸向了自己的脖子上,那裡掛著他的軍牌,上麵寫著自己的姓名和所在的部隊,如果屍骨無存,這大概是唯一可以辯認出自己的方法了,除此之外,自己這支部隊,也在入伍時全體把姓名刺青在左臂之上,下麵則是神弩營的標記,再下麵則是北府軍的軍旗,隻要不是粉身碎骨,自己的屍體,應該還是能給認出來的吧,張誌心想。。
戰馬的長嘶從頭頂傳來,緊接著,則是盔甲重重落地的聲音,然後一路向著後方隆隆而去,那是甲葉跟地上的石塊和泥土摩擦時的響聲,伴隨著慘叫之聲,漸行漸遠,張誌睜開了眼睛,卻隻見剛才還在自己身前的那匹甲馬,仍然在原地,可是馬上的俱裝騎士,已經不見了蹤影,扭頭向後一看,卻隻見那騎士已經落到了地上,給一根套馬索拴中了脖子,生生地拉到馬下,這會兒正在給一騎拖拽呢。
三匹戰馬,緊跟在這一騎的後麵,手中拿著強弓,一邊奔馳,一邊對著在地上給拖拽的甲騎射箭,不到五尺的距離,以這種三石多的強弓發射,即使是重甲騎士,也無法阻止,這會兒的功夫,他的身上已經插了十餘枝羽箭了,根根都是穿透鎧甲,直入體內,而他的身體,也跟死豬一樣,動也不動一下了,顯然,早已經給射得一命嗚呼啦。
穀淩/span那拖拽著這名燕軍甲騎的騎士,放緩了馬速,大概是他也能感覺到身後的這名敵騎,已經給射得死透透了,他控馬轉身,鬆開了手中的套索,走到那騎士的屍體前,一勒馬韁,戰馬高高地前蹄人立而起,再重重踏下,不偏不倚,正好踩中了那俱裝騎士的麵門,一股血漿迸射,伴隨著腦骨碎裂的聲音,這具首級,已經給踩成了個爛西瓜,怕是他親娘也不可能認出他的模樣了。
擊殺了這名俱裝甲騎的晉軍騎士,向著身邊的三名從騎揮了揮手,三騎呼嘯著策馬而散,再次奔向了戰場,這回張誌看得真切,這些來回馳騁的本方騎兵,身著皮甲,多是用套馬索和弓箭作戰。
晉軍騎兵們這會兒在戰場上來回奔馳,四五人為一組地攻擊那些落單各處,正在追殺晉軍弩手們的燕軍俱裝甲騎,而抄著馬槊作戰的這些燕軍騎士們,麵對這樣的戰法,幾乎沒有還手之力,隻這一會兒的功夫,就看到十餘騎俱裝騎士,給套於馬下,箭射馬踩,沒一個能留下全屍的。
還活著的俱裝甲騎們,開始轉身向後方的本陣中逃跑,一邊逃,一邊迅速地並攏,有些騎士們棄了長槊,開始要用弓箭來回射掩護自己,戰場之上晉軍弩手們的屍體散落四處,到處都是,剛才還有百餘名弩手在列陣而戰,這會兒的功夫,還站著的,已經不足二十人,活下來的個個淚流滿麵,癱坐地上,慶幸著自己能渡過這鬼門關。
張誌也掙紮著起身,左腿的傷痛讓他鑽心地疼,幾乎每個動作都要牽扯到傷口,那名晉軍騎士奔到了他的身邊,拉起了麵當,一張胡子拉碴的臉展現在了他的麵前,這人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我認識你,好像是戰車部隊第四隊的弩兵隊長,張,張阿福是吧。”
張誌睜大了眼睛,他不認識此人,說道:“兄弟,在下張誌,確實是戰車第四隊的弩兵隊長,阿福是我的外號,今天承兄弟你救命,大恩他日必報,請留下高姓大名。”
來騎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都是生死與共的兄弟,談什麼恩不恩的,今天我救你,改天說不定就是你要救我呢。我叫胡老六,是劉冠軍手下的騎隊長,這回給分配到這裡配合你們戰車部隊作戰的呢。”
張誌點了點頭:“原來是劉冠軍的鐵騎兄弟啊,胡老六,胡老六,我記下了,這仗要是我們不死,戰後必找你一醉方休!”
胡老六拉下了麵當,看了一眼前方的戰況,他眉頭微微一皺:“這裡危險,敵騎馬上要反撲了,阿福兄弟,你騎上這馬,趕快先撤下去吧,下次,未必有我來救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