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平靜地說道:“妙音,我想,世家門閥子弟多是飽讀詩書之輩,應該比普通人更加明禮義。不是說剝奪他們的一切,收歸國有,而是要在國家和家族之間找一個平衡點,總不能說因為先輩有功於國,就讓子孫世世代代可以不勞而獲,可以永遠地奴役和控製彆人,可以永遠把本來屬於國家,屬於天下百姓的土地,資源,都世世代代地據為已有。”
王妙音點了點頭:“這點我們討論過無數次了,老實說,是有不少世家高門已經在轉變思想,接受你的這個觀點,但還是有些家族不願意放棄以前的利益,畢竟,不勞而獲,好逸惡勞是人的本性,不是你可以改變的。那些書中的道理,大家知道,,但要輪到自己的頭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劉裕歎了口氣:“這個事情已經由不得他們了,大晉南渡百年,世家門閥開始為了國家立過大功,也保護過百姓萬民,所以他們最初享受這些遠超他人的待遇,是應該的。”
“但現在已經百年過去了,世道早就改變,曾經對於國家有大功的家族的後代,現在成了占有國家最多資源,也對國家害處最大的一個人群,要想避免西晉滅亡的災難,我們隻有現在就做起,從自己做起,把世家大族不應該占有的那些,吐出來,還給國家,還給天下百姓。”
王妙音搖了搖頭:“道理雖然沒錯,但這畢竟是把彆人手中的東西,百年下來認為天經地義的東西硬生生地搶過來,讓人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裕哥哥,這些年來,你的這些理念,其實就連我和穆之也不是完全認同,但我們出於對你的信任,還是幫你去做了,但這不代表彆人也能如此。”
劉穆之歎了口氣:“妙音啊,我覺得寄奴說的,並沒有過分的地方,不是把世家門閥所擁有的一切剝奪。想做這個的是天師道,他們起兵倒是把世家的所有一切,無論是土地還是佃戶全搶光了,連世家子弟的命也奪去,是寄奴保護了他們,打跑了妖賊,拯救了國家的同時,也拯救了世家。這可是救命之恩。”
王妙音沉聲道:“救命歸救命,並不代表所有東西都要交出去。在不少世家子弟看來,這些土地,佃農是父祖輩留給他們的基業,就算自己的命不要,也不能失掉這些基業,拱手讓人。有些事情可以商量,比如爵位代降,不再世襲為官,但是土地,佃農這些涉及到後世生存的基本利益,不少人還是不願相讓的。”
劉裕正色道:“這些是國家的財產,是公利,不是他們世家的私利。妙音,大晉的國法,所有的土地歸的是國家,是皇帝來分配,不是世家可以世代擁有的,這點沒錯吧。”
王妙音的眉頭一皺:“這些不過是明麵上的法律,實際上…………”
劉裕打斷了她的話頭,繼續說道:“實際上多年以來,世家門閥利用自己身居高位,執掌政權的便利,帶頭就把這些法律行同虛設,把本屬於國家的土地,人口變成自己家的,甚至還覺得這樣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有了土地,有了佃農,那本該正常向國家交的稅,倒反而象是他們施舍給國家的。”
“普通的小民,自耕農們為了給國家交稅,終年勞作無休,子弟還要從軍報國,戰死沙場。而擁有最多土地,資源的世家子弟,隻要在軍中混個文書,隨個軍,就能拿到比彆人流血犧牲更多的回報。妙音,你覺得這樣是公平的嗎?是我們這些手握政權的人應該允許的事嗎?”
劉裕的這些話,說得義正辭嚴,震聾發聵,即使是能言善辯如王妙音,也是無言以對,隻能一聲歎息,幽幽地說道:“裕哥哥,你占了大義,但是這些,涉及人性中最黑暗的私利部分,即使是道理站在你這邊,他們也不願意去做的,你有道義的高點,但是治國理政,收稅抽丁的本事,隻有他們才有,如果鬨僵了,那最後損失的還是國家,還是百姓哪。”
劉裕咬了咬牙:“所以,我得作出讓步,繼續讓他們能享受到超過平常百姓的好處,利益。哪怕是他們的子弟從軍混功勞,保爵位,繼續占有大量的土地,吸引很多無地的農戶,我也隻能默認。但這些隻是權宜之計,因為沒有平民子弟能全麵治國,所以我暫時隻能讓步,可這不代表以後永遠會如此。至少這回,在齊魯之地,我就不能再按吳地的那套來。必須要有新氣象,新改變。”
王妙音咬了咬牙:“因為現在有慕容部的人打仗了,有這些青州的漢人豪強能治理了,所以你準備用這些人來取代一直為你效力的南方世家了嗎?”
劉裕搖了搖頭:“妙音,大家都是為國出力,為國出力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家族和小家謀取利益,不是為我劉裕做事。這點,你要弄清楚。國家是所有人的,不是某個人的,不是我劉裕的,也不是你謝家的。有福一起享,有難一起當,按國法辦事,這才是我們應該做的。做的貢獻大,那得利就多,但不代表這些利益能世代占據。也不代表這些利益隻歸於世家大族,與百姓無關。”
王妙音冷冷地說道:“可是現在,我隻看到了戰敗滅國的慕容部,南燕的漢人豪強有了利益,有了好處,而支持起大戰長達一年的吳地世家,似乎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和利益,除了你說的從軍混到的軍功,爵位外,也不過是接手了慕容氏胡人的那些牧場而已,還隻是國家借給他們打理個十年,十五年的,並非能一直擁有。想要招攬的胡人騎兵,也給你否決了。那請問你要我如何跟支持我們的世家門閥解釋呢?這次不讓他們滿意,下次他們還會這麼積極嗎?”
劉裕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真正想要的,就是下次再北伐,用國家倉庫的力量,用國家正常征發的丁壯,而不是象這回一樣有求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