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單於出其不意斬下西林汗的首級，眾人都是顯出驚駭之色。

秦逍心想這老單於能夠穩坐步六達首領之位，也確實不是尋常角色，做事情乾脆利落，而且該很的時候也確實不手軟。

眾人聽得老單於幾句話，頓時都明白他的意思。

西林汗在步六達諸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此人協助老單於治理步六達，才乾出眾，積攢了不小的威望，而且大家都覺得這位西林汗是智慧過人之輩。

可是正是這樣一個在步六達威望極高的人物，竟然與外人聯合，不但親手對烏丸延下毒，甚至因此而導致了漠東大草原一場巨大的災難。

這樣的消息，當然不能對外泄露。

對內而言，如果步六達諸部知道是西林汗參與了散布瘟疫之事，那麼西林汗不但成為步六達的罪人，而且這直接影響到大單於的威信。

雖說西林汗是被諸部頭領共同推舉出來，但最終拍板的依然是大單於。

而且這些年大單於顯然對西林汗十分器重和信任，許多部族事務都交給西林汗處理，如果西林汗變成步六達的罪人，那麼老單於當然是識人不明，甚至於當初推舉西林汗的部族頭領們也都有責任，如此就會導致以老單於為首的眾多部族頭領們都將威信掃地。

草原諸部的治理，部族頭領的威望其實是一個重要的工具，一旦眾頭領威嚴掃地，很容易就會引起諸部的動蕩，畢竟草原素來是弱肉強食，莫說諸部頭領的位置，就算是大單於的位置也並非沒有人惦記著，若是察覺到有機會，部族中一些野心勃勃之輩未必不會趁勢發難，這也將導致步六達諸部出現巨大的危機。

而且西林汗親手毒殺烏丸部族的頭領烏丸延，烏丸族在步六達諸部中並非小部族，一旦知曉烏丸延是死在西林汗手中，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對西林汗所在的圖羅氏族發起進攻。

草原人恩怨分明，有仇必報，即使是大單於，也無法解開這麼大的仇恨。

這隻是內憂，更大的問題是內患。

真羽部和賀骨部在這次大疫之中，成百上千人遭受折磨死去，一旦得知西林汗參與了散布疫病，必然會向步六達興師問罪。

賀骨與步六達是盟友，也許兩部頭領為了大局，願意保持盟友的關係，可是若西林汗事件傳遍整個大草原，賀骨諸部的百姓當然不可能再支持與步六達聯盟，可敦到時候也無法違背民意，很可能就會與步六達反目成仇。

如果賀骨和真羽同時將刀鋒指向步六達，步六達的處境便將岌岌可危。

所以老單於當機立斷，親手斬殺西林汗，卻又聲稱西林汗是被沈玄感所殺，甚至給西林汗戴上步六達大英雄的帽子，這當然是為了避免因西林汗事件導致嚴重後果。

今日到場的幾名部族頭領，自然是老單於特意安排作為見證，但這些人肯定也是得到老單於信任，否則也不會當著這幾人親手斬殺西林汗，所以老單於自然是確信這些人不會走漏消息。

眾人都是立刻反應過來，那黑河吐屯率先歎道：“西林汗功勞赫赫，今日卻死在沈玄感這奸賊手中，實在是可惜。”

其他人也是紛紛感歎，如果此時有人剛巧進來，目睹此景，隻怕真以為西林汗是死在沈玄感手中，甚至真的以為西林汗乃是忠義無雙的大英雄。

“索穀圖，為何不說話？”大單於忽然將目光看向大禮官。

大禮官從頭至尾都是遠遠站在角落，根本不敢吭聲。

他可沒有忘記，之前可是自己給秦逍下毒。

雖說大單於對秦逍是個什麼態度還無法確定，但策劃謀害秦逍的沈玄感下場淒慘，西林汗更是直接被斬下首級，自己也參與其中，那肯定是也是逃不脫。

“噗通！”

大禮官索穀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顫聲道：“大單於，我......我真的不知道裡麵還有這些陰謀。是.....是西林......不不不，是圖羅赫對我說，秦......秦將軍是散布疫病的凶手，大單於......大單於下令要處決秦......秦將軍。”抬頭見得大單於正看著自己，全身發寒：“圖羅赫說秦將軍武功很高，若是反抗，恐怕會造成死傷，所以必須給他下毒。他給了我兩隻毒碗，吩咐我隻要將馬奶酒倒進酒碗裡，他們喝下之後，就會失去氣力，無法反抗，然後我們就可以將他處決。”

“所以你並不知道圖羅赫是假造本單於的命令？”

“不知道，大單於，我真的不知道。”索穀圖解釋道：“您一直在照顧塔都，汗庭事務最近都是圖羅赫在處理，我.....我真的以為他是奉了大單於之令，不敢違抗......！”

大單於卻是轉過身，看向秦逍，平靜道：“秦將軍，是索穀圖給你下毒，無論原因如何，這終究是有罪。我現在將他交給你，你如何處置，我們都遵從。”

其實秦逍心中也明白，這大禮官恐怕真的是被西林汗所利用，畢竟西林汗與沈玄感所謀之事，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絕不希望讓更多的人參與其中。

他今日在這汗帳內雖然說話不多，但卻一直在注意每個人的表情反應，大禮官索穀圖在知道西林汗被操控之後，臉上的表情顯得異常震驚，而且此後大禮官聞聽事情真相時候的表情，分明是對內情一無所知。

秦逍察言觀色，既然知曉大禮官並沒有參與疫病散布，對他倒也不是如何痛恨。

“多謝大單於。”秦逍道：“大禮官隻是為圖羅赫所欺騙，而且他奉命行事，談不上有多大罪過。如果他參與了散布疫病，那自然要從重懲處，既然並無卷入，我希望大單於還是從輕發落。”

大禮官本以為秦逍獲得了處置權，肯定不會手下留情，聽得秦逍竟然為自己說情，抬頭看向秦逍，顯出感激之色。

大單於冷冷道：“索穀圖，你也聽見了。秦將軍既然寬恕你，本單於就饒你性命。不過你冒犯秦將軍，對他無禮，即使饒你性命，也要受懲處。你去領三十鞭子，以作懲罰。”

大禮官雖然知道三十鞭子也不輕，但比之砍了腦袋那實在是幸運得多，急忙道：“是，我甘願領罰！”

東林汗正要吩咐人將大禮官帶下去領罰，大單於卻已經搖頭道：“先不急著懲罰。秦將軍和賀骨使團前來，我們有所怠慢，現在天色已晚，明日正午舉辦宴會，好好款待秦將軍和使團。索穀圖，你現在就去操辦明日的宴會，定要辦的妥當。等宴會過後，再去領罰！”

索穀圖聞言，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大單於既然還讓自己去準備接風宴會，肯定是對自己還很信任，等領罰過後，自己應該不會再有事情。

“賀骨使團那邊，你先去表示歉意，然後重新安排他們的住處。”大單於吩咐道：“不可以怠慢，回頭我會接見賀骨使者，向他親自道歉。”

大禮官起身來，躬身答應，這才迅速退下。

大單於又吩咐道：“東林汗，你派人看住沈玄感，他在步六達是否還有同黨，我們不清楚，你可以再去審問，但不要讓他死去。他是散布疫病的凶手，我要當眾將他處死！”

東林汗答應一聲，大單於又對其他人道：“已經很晚了，你們都先下去休息。”又向秦逍道：“秦將軍，辛苦你留一下，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秦逍點點頭，東林汗和黑河吐屯等人都退了下去，冪羅鬥笠人似乎也要離開，大單於卻已經道：“圖瑪，你也留下。”見塔都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聲音溫和道：“你身體還沒有完全康複，也去休息吧！”

步六達章橫臂行禮，隨即向鬥笠人躬了躬身子，顯得十分敬重，最後又轉向秦逍，猶豫一下，終究還是橫臂行了一禮，秦逍也是橫臂還禮，塔都這才退了下去。

片刻之間，汗帳之中，除了大單於，就隻剩下秦逍和鬥笠人。

大單於卻又吩咐人端上來兩把椅子，麵朝單於大座，分開放置，中間隔了幾步之遙。

待衛士退下，大單於這才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抬手道：“請坐！”

鬥笠人倒是直接過去在一張椅子坐下，秦逍上前兩步，向大單於行禮道：“大單於，沈玄感是我的部下，他此次在步六達所為，喪心病狂罄竹難書。我雖然並不知曉，但還是有失察之過，在這裡向大單於表示深深的歉意，還請大單於能夠寬恕我的過錯！”

“大將軍無須自責。”大單於歎道：“這些年來，我也沒有察覺圖羅赫被人操控，這才釀成大禍。幸虧天神保佑，他們的陰謀最終還是被揭穿，但是因此而導致的嚴重後果，卻讓漠東草原上的各部族深受其害，我的罪過不輕。”

秦逍道：“大單於，沈玄感手裡消失的解藥，現在是否在你手裡？”

大單於點頭道：“不錯，但我並沒有張揚。其中一部分已經秘密送往邊遠部族，還有一部分收藏了起來。我留下秦將軍，正是要商議接下來的事情。”

秦逍心想這老單於應該早在數日前就得到了解藥，卻並沒有立刻散發解藥救治，顯然是擔心被沈玄感察覺。

毫無疑問，沈玄感覲見過老單於之後，老單於對他和西林汗都起了疑心，但並無證據，所以沒有打草驚蛇，而是靜觀其變，在沒有確定誰是散布疫病的真凶之前，卻是沉得住氣。

不過這樣一來，其實也耽擱了好幾天時間救治百姓。

比起百姓的性命，老單於似乎覺得查到幕後真相更重要，也算是個狠人。

在秦逍看來，百姓的生命才是最重要，老單於卻顯然不是這樣覺得，秦逍心中隻覺得這位大單於有些心狠手辣，不過在弱肉強食的大草原，能夠坐上頭領之位，肯定不是什麼善茬。

他也不會點明，知道自己還真不好責怪老單於不顧百姓性命，隻能道：“大單於有什麼吩咐，儘管示下。”

“圖瑪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大恩人。”大單於看向鬥笠人，微微點頭，才繼續道：“圖瑪幫我們拿到了解藥，而且救下了塔都，我對她無比感激。不過步六達諸部受到感染的人很多，雖然我們手中有解藥，但數量有限，沒有辦法救下所有人。”歎了口氣，道：“其實疫病在步六達的散步十分嚴重，步六達大大小小有幾十個部族，沒有受到侵襲的部族少之又少，如此情況下，需要大量的解藥才能過度過這場災難。”

疫病是從步六達開始散布，烏丸氏是疫病之源，所以步六達諸部疫病嚴重，那是秦逍預料中的事情。

相比步六達的嚴峻情勢，真羽部和賀骨部的情況其實要輕微許多。

可能沈玄感那夥人也沒有料到疫病的散步竟然是如此迅速而恐怖。

秦逍聽話聽音，知道大單於的意思，從懷中掏出一直攜帶的解藥藥方，上前去，大單於立刻起身，迎過來，從秦逍手中接過。

“這是解藥的配方。”秦逍道：“我算了一下，配製解藥的藥材需要十三種，其中半數藥材在草原上都可以采集到，剩下的有一部分必須從大唐采買，不過其中有四種藥材在其他地方很稀少，攣鞮可敦告訴我說，這四味藥材，恰恰在步六達的黑森林中有大量生長，可以采集到。”

大單於細細看了一遍，點頭道：“不錯，確實有幾種藥材是我們步六達所有。”

“我已經向黑山貿易場送去信函，在草原上難以獲取的藥材，我已經讓人迅速收集。”秦逍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些藥材會在黑山貿易場大批囤積，然後再送到草原。我的意思是，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救治百姓，所以大單於能否派人迅速收集四種藥材。”

大單於撫須道：“我會分派人立刻收集。這些藥材有許多部族大量囤積，要收集起來並不難。”想了一下，才道：“不過唐國商人的那些藥材，不知道價錢如何？我們需要的藥材數量太大，你們唐國有句話，叫做物以稀為貴。草原疫病蔓延，這時候向唐國商賈采買藥材，他們立刻就知道是什麼原因，知曉我們采買藥材是為了救命，恐怕會坐地起價........！”

“大單於為何會有這樣顧慮？”

“當年步六達出現災荒。”大單於歎道：“我們向唐國糧商采買糧食，他們......哎，他們將價錢提升了數倍，我們無力承受太多，有些部族甚至餓死了不少人......！”

秦逍頓時明白過來，曉得那肯定是遼東軍借助阜城貿易場的糧商們趁機起價。

“大單於，我現在就寫一封信。”秦逍道：“你派人帶著信函儘快趕到黑山貿易場，將信函交過去，我可以保證他們會以最低的價錢將藥材賣給你們。如果有人趁火打劫，責任由我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