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上寫的是“馮記家私行”,可見麵的地點不是在這。
上海自從通商開埠,各地商賈雲集,華洋雜處,豪門巨室,有的是鈔票,但求一飽口腹之嗜欲,花多少錢都是不在乎的。
於是全國各省珍饈美味在上海一地集其大成,真是有美皆備。隻要您肯花錢,可以說想吃什麼就有什麼。
這上海的飯館,最早是徽菜的天下,繼而蘇、錫、昆常各縣形成一股力量,有所謂本地幫崛起。
後來蘇北的人來上海的日見其多,淮揚幫的菜在乾隆皇帝三下江南,就迭蒙禦賞,淮揚菜肴早就馳譽全國,很快地也在上海紮根。
中華路是上海的糧坊、酒坊、槽坊聚集區,是上海人的糧油食品交易中心,最是熱鬨不過。
“徽州丹鳳樓”就在這條路上。
這家創立於光緒七年的老店,自從進軍上海,幾經掙紮沉浮,終究還是站穩了腳跟。
一道“金銀蹄雞”,一道“葡萄魚”,那是這裡的名菜。
田七進了飯店,掏出香煙,用最短的時間看了一下店裡。
客人不多,暫時沒有看到有嫌疑的。
“老板,您幾位?”
夥計熱情的迎了上來。
“樓上雅間,定了。”
“好勒,樓上雅間一位,您請。”
……
“你戴胡子一點都不好看。”
田七在孟紹原的對麵坐了下來。
孟紹原精心化妝了一下,戴著胡子、眼鏡,臉上還刻意的弄黑了。
這樣的化妝能瞞過不少人。
可遇到和自己熟悉的,那就不管用了。
“怎麼沒有葡萄魚?”
田七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
“大師傅手傷了,開不了花刀。”孟紹原在兩個酒盅裡倒上了酒:“將就著吃吧。”
“說吧,那麼急著見我什麼事?”
“雲南方麵來了一個侯群峰,我需要弄清楚他到達上海的準確時間。”
“這是日本領事館負責的,陸軍海軍情報部門都在推卸責任,應該不難辦,領事館特彆機構的人經常去陳籙家。”
“說起陳籙,有沒有辦法進去乾掉他?”
“暫時不要。”田七出人意料地說道:“我現在住在陳籙家中,非常安全,外麵那麼多的軍統特工想要乾掉我,搬出去,不安全。”
“你受苦了。”
“成了,彆假惺惺的了。”田七譏諷地說道:“對我的鐵血追殺令,可不就是你孟老板親自下達的?我的腦袋,現在值多少錢了?”
“大洋五萬,你再這麼無法無天,幫著日本人殘害我們的同胞,我準備把懸賞金額提到十萬。”
“快了,快了。”田七端著酒盅晃了晃:“我田七要麼不做,要做就是大漢奸。要是我能活到抗戰勝利,孟老板,你按照五十萬大洋的標準來懸賞我吧。”
孟紹原笑了笑:“你田七的狗頭值不了那麼多錢。對了,關於那個日本特使方麵有什麼消息?”
田七放下了酒盅:“這是日本陸軍和海軍情報部門聯合辦理的,消息封鎖的非常嚴密,我和苗成方都沒有任何的消息,不過我會設法的。孟老板,你想對這個特使下手?”
“我想下手的人很多。”孟紹原慢吞吞地說道:“黃道會的常玉清,雲南來的侯群峰,這個特使如果有機會的話,也不排除乾掉他的可能。”
“真要那樣,這上海啊,又是一場腥風血雨。”田七一聲歎息:“吉川五門的死,已經讓日本人惱怒不已,他們都想要推卸責任,所以才沒有鬨出大的動靜。可這次接待特使,是陸軍海軍聯合進行的,如果特使再出事,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不會善罷甘休又怎麼樣?”
孟紹原冷笑一聲:“上海,早就已經是戰場了!”
……
林璿叫了一輛黃包車:“中華路。”
“好勒,您坐好。”
林璿朝邊上看了看,大上海,和自己離開的時候一樣的繁華……
……
“孟老板,幫我個忙。”
“說吧。”
“花兒在我那裡。”
“老苗和我說了。”
“想個辦法,把花兒送到大後方去。”
“可以。”
孟紹原一口答應下來:“花兒現在情況怎麼樣?”
“很不好。”
田七舉起酒盅,一飲而儘:“我把花兒強暴了,還打了她,每天,我還要像個禽獸一樣的在她身上發泄,因為我不知道日本人什麼時候會忽然衝進來。那天,花兒來了月事,我罵罵咧咧的出門,找陳籙的兒子陳友濤喝酒,喝得酩酊大醉。
我知道,陳友濤奉了川本小次郎的命,在那悄悄的監視我,所以我一回去,就毆打花兒,罵她是個廢物,罵她為什麼要在我想要她的時候來月事。陳友濤就在門外聽著。我一邊罵一邊拚命的打花兒,可花兒呢?從頭到尾一點聲音都沒有啊。”
花兒的心死了,心死,對彆的就感覺不到了。
田七說這些的時候非常的平靜,平靜的讓人害怕。
孟紹原知道田七的心理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問題,以他目前的這個狀態,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喲三個辦法。
第一種是最簡單有效的,直接讓花兒知道田七的身份,並且原諒他。但這幾乎不可能。田七的身份絕對不能暴露。
而且,即便真的這麼做了,田七未來還會沾上更多同誌的血,他心中的負罪感會越來越強烈的。
第二種辦法,需要長時間的心理疏導。
現在根本沒有這樣的時間和條件。
孟紹原選擇了第三種辦法:“田七,我會儘快把花兒送到重慶去,這個隻需要你配合我一下……好了,除了我剛才說的,我還有新的任務給你……”
他一口氣給田七分派了十幾項的任務,其中許多的任務,都是他臨時想到的,有的任務,甚至幾乎無法完成。
隻有這樣,才能讓田七無瑕去麵對自己的愧疚。
這一次,如果田七能夠邁過這道坎,他會成為軍統曆史上最優秀的潛伏特工。
沒有之一!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頭惡魔,田七心中的惡魔已經被釋放出來了。
他要麼在惡魔的折磨下崩潰。
要麼,他將完全掌握好惡魔的力量。
孟紹原希望看到的是後一種結果。
以後?
當抗戰勝利後,田七會怎麼樣?
心理疏導對他還有用嗎?
孟紹原不知道。
他也不想去考慮以後會怎麼樣。
“我知道了。”
田七還是顯得很平靜:“還有彆的事沒有?”
“你總不能白出來一趟,不然日本人會疑心的。”
孟紹原淡淡地說道:“中華路上海電話局邊上,有一家雜貨店,那是我們的一個聯絡點。聯絡員嚴重違反了家法,交給你,把他獻給日本人吧。”
“知道了。”
田七站了起來。
……
“這是南京尚副區長讓我帶給你的情報。”林璿把情報交給了老孫。
“好的,辛苦了,我安排一下你的住宿。”
“不必了,我得去趟特彆辦公室,好久沒看到孟主任了。”
……
田七走出了“徽州丹鳳樓”。
今天的天氣不錯。
他點著了一根煙……
……
林璿看了看時間,還早。
記得附近有家特彆不錯的麵店,裡麵的三鮮麵味道特彆好。
林璿想到就有些饞了。
這次來上海,無論如何都得嘗嘗。
自己怎麼那麼饞?
林璿一抬頭,笑容忽然凝固在了臉上。
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田七!
沒錯,是田七!
他正站在電話局邊上,好像在尋找什麼。
林璿沒有一秒鐘的遲疑,從包裡掏出了手槍!
……
雜貨店?
田七看到了那家雜貨店。
掌櫃的是個中年人,坐在店裡正在打瞌睡。
算你倒黴。
誰讓你違反家法了?
“砰”!
一聲清脆的槍聲響起。
田七一陣劇痛。
子彈,擦著他的脖子飛過,在他的脖子上開了一道大大的血口。
“砰砰”!
接連又是兩槍。
一槍打空了,一槍打中了他的左腿。
田七猛的趴到了地上……
……
“砰砰砰”!
林璿連開三槍。
田七倒地了。
他死了嗎?
林璿無法確認目標。
她急忙收好了槍,迅速轉到了邊上的一條小巷子裡……
……
那是?
林璿?
沒錯,是林璿!
田七很肯定自己沒有看錯。
他開始苦笑。
是林璿啊。
你能想象得到,堂堂的“血狐”田七,居然被一個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小姑娘給打傷了?
兩個巡捕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嘴裡大驚小怪的在那叫著。
“我是大日本帝國駐滬領事館的……”田七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道:“支那人,暗殺我……送我去領事館……”
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錢……
……
孟紹原親眼目睹了這一幕。
滑稽啊。
不可一世的田七,居然被林璿給打傷了。
你敢信?
當初,田七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救過林璿的啊。
他看到田七掏出了一把鈔票,看到兩個巡捕叫住了一輛黃包車,並且攙扶著田七上了車。
這小子,命真大,也夠倒黴的。
……
林璿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跟上。
她的心狂跳不止。
到現在她還覺得好像在那做夢。
田七被自己打了?
死了嗎?
她剛才沒有仔細看,不知道田七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
萬一死了?
林璿忽然有了一種心疼的感覺。
怎麼回事?
自己居然為一個大漢奸感到心疼?
不。
不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