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在上海當了大半輩子的警察了。
不,以前是叫巡捕。
日本人進了公共租界之後,巡捕都改叫警察了。
從公共租界開始,到後來日本人控製了租界,他在這張位置上就內挪過屁股。
在他看來,不管是過去的美國人、英國人,還是後來的日本人,誰來管理租界都好,自己總得過日子啊?
不過,日本人來了後,老白和那些中國警察的日子,明顯沒有以前好過了。
真的。
過去吧,雖然薪水不高,但架不住外快多啊。
日本人一來?
好嘛,油水都被他們沾了,中國警察連點湯都喝不到。。
沒辦法,既然日本人不拿中國人當人看,自己總得想想辦法吧?
所以,公共租界裡的那些小商小販倒了黴了,要遭受雙重壓迫。
日本人一走,中國警察又來了。
什麼狗屁警察,不就是以前的巡捕,灰王八嘛!
“還是以前好啊,現在這三瓜兩棗的。”
老白看了看手裡的零錢,抽出一張給了才當警察不久的小於:“以前這點錢,咱能看在眼裡?那輛黃包車,黃包車,攔住他!”
兩個警察三步並做兩步,衝到了那輛黃包車前。
老白究竟上了一些年紀,跑得氣喘籲籲的:“牌照!”
黃包車夫趕緊拿出了牌照,苦著一張臉:“老總,我剛才已經被太君罰了三元錢了,我這還沒開張呢。”
“開沒開張不關我的事,太君罰是太君的事。”老白檢查了下牌照,沒有問題。
他眼睛滴溜溜的在黃包車上掃了一圈:“這裡,為什麼有臟東西?”
“哎喲,老總,我們跑車的,怎麼可能車上一點臟的沒有?”
老白一板臉:“影響市容,罰款,三元!”
黃包車夫都快哭了,把口袋全翻了出來:“您瞧,我就剩這麼點了,都給您了。”
一張五角的中儲券輔幣。
眼看著是實在榨不出什麼油水來了,老白這才一把搶過了五角錢,把牌照往背後一放:“個癟三,還有兩塊五角銅鈿,賺到了來換牌照。”
黃包車心裡把;老白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慌不迭的拉著車就要走。
“黃包車!”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揮手叫著黃包車。
對麵一共三個人,一個是穿著三件套的西裝,外麵套著一件黑色的風衣,戴著禮帽的年輕人。
邊上兩個拿著行李的一看就是隨從。
帶著行李?
外地來的?
穿的還那麼體麵?
老白頓時覺得撈錢的機會到了,對小於使個眼色:“走!”
走到這三個人的麵前,上下打量,手一伸:“拿來。”
“啥東西啊?”叫車的隨從一怔,洋涇浜的上海話脫口而出。
哎喲,會說上海話?
老白也不在意:“良民證!”
那穿著體麵的年輕人一陣冷笑:“我不在上海才幾天,啥牛鬼蛇神都可以來檢查我的證件了。”
這是一口標準地道的上海話啊。
老白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問道:“儂先生是?”
“老李啊。”
年輕人根本就懶得搭理他:“人家是警察,要查阿拉個證件,就給人家看看吧。”
“是,先生。”
年輕人從口袋裡掏出了證件,往老白麵前一遞:“這是我們先生的證件,睜開儂個狗眼看清楚了。”
“首都警察廳督察科巡視員,楚留香!”
“哎喲,是楚巡視員!”
老白哪裡敢再檢查證件,急忙一個立正。
穀愎/span“好了。”
楚留香有些不太耐煩:“黃包車,送我去國際飯店。”
黃包車夫大叫倒黴。
好不容易開張有生意了,結果又拉到一個警察。
這一趟,算是白拉了。
老白要討好巡視員:“楚巡視員住在國際飯店啊?我幫巡視員開道。”
……
“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豔麗。長夏開在枝頭上,玫瑰玫瑰我愛你。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濃……”
那邊,留聲機裡用擴音器放的是商家用來招攬生意“玫瑰玫瑰我愛你”。
另一邊,忽然一個喇叭傳出了另一個高亢歌聲:
“萬裡長城萬裡長,長城外麵是故鄉。四萬萬同胞心一樣,新的長城萬裡長。”
那是著名的愛國歌曲《長城謠》。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抗戰必勝!”
一大片的傳單撒出。
淒厲的哨聲響起。
警察、憲兵朝著歌聲的方向大呼小叫的衝去。
“心的誓約,心的情意,聖潔的光輝照大地。玫瑰玫瑰枝兒細,玫瑰玫瑰刺兒銳。今朝風雨來摧殘,傷了嫩枝和嬌蕊……”
那邊廂,留聲機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哎喲喲,老板啊,進來看看啊,我們有漂亮的導購小姐全程陪同啊。”
穿著旗袍的女人搔首弄姿,不斷招攬著生意。
“砰砰砰”。
幾聲槍聲響起。
“哎喲喲,要死了,又開槍。”
旗袍女卻見怪不怪,一點都不害怕:“快點來看看啊,全場八折酬賓,漂亮的導購小姐老多個!”
這裡,是上海!
這裡,是租界!
這裡,依舊是混亂不堪,花花世界,紙醉金迷。
有人還在奮戰,努力的喚醒著沉睡中的人。
有人根本不在乎這裡的主人換了誰,隻要自己每天能夠賺到大把的鈔票就行。
這裡是,大上海!
歌照唱,舞照跳,狗照跑!
“楚巡視員,不礙事,不礙事。”
老白好像怕楚留香受驚:“每天都這樣,都是一些小赤佬不懂事,跟著叫什麼抗戰。”
“哦,是嗎?”
楚留香淡淡說道:“我雖然常年生活在上海,但自從調到南京後,有段時候沒回來了,現在軍統的鬨得凶不凶啊?”
“凶,怎麼不凶?”
老白倒也實事求是:“本來吧,那個盤天虎,就是姓孟的走了,以為會太平了,沒想到,又出了個趙雲和夏侯惇,好家夥,凶得很。
楚巡視員,你說這軍統的也奇怪,怎麼都取三國裡的名字啊?”
“你問我,我問誰?”楚留香冷冷回答一句。
“先生,到了。”
黃包車夫停好了車。
“先生,儂慢點。”
老李恭恭敬敬扶下了楚留香。
“好了,儂護送我到這裡,辛苦了。”
楚留香倒也大方:“兩個警察還有車夫,看賞。”
“謝謝老板,謝謝老板。”
楚留香也不搭理,走進飯店前,回頭看了一眼。
大上海,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