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隊的校尉見莫問皺眉不語,忍不住出言催促,“真人,咱們還是儘快動身吧。”
莫問聞言沒有接話,眼下中土僧尼修行的都是小乘教法,小乘佛法修行不淨,苦空無我,離世無為,入寂涅槃,自私自利,若是任憑小乘教法肆意傳延,數十年後路靜人稀,數百年後漢人亡族。孔雀王掌握著大乘教法,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大乘教法與小乘教法的區彆,若是大乘教法與小乘教法沒有本質的區彆,那隻能走劉少卿當年走過的那條路,剜肉刮骨,將中土十餘萬僧尼儘數誅殺。若是大乘教法彌補了小乘教法的某些致命弊端,那就可以選擇與佛教和平共處,畢竟佛教此時已經紮根中土,若想將其連根拔去,極有可能引發聲勢浩大的戰爭。
雖然有著詳實的安排和打算,此時卻不能著手實施,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提升修為,竭儘所能將秦雲母子救活,某些時候先私後公才是正確的步驟,秦雲母子若不複生,他就靜不下心與孔雀王談論深奧的道法和佛法,更無法劃分和商議道教與佛教的具體分工。
“諸位在此稍候。”莫問衝前來報信的士兵說道,言罷轉身回返道觀,按照禮數他應該請這些人自道觀暫歇的,但此時道觀裡沒有人烹煮飯食茶水,而他也沒有待客的心境。
片刻過後,莫問回到門口,將一隻包袱遞給了為首的校尉,“這裡是黃金五百兩,諸位每人一百兩,買些酒吃。”
凉國眾人聞言駭然瞠目,那校尉抱著沉重的包袱愣在當場,經過多年的征戰和漫長的末世,凉國現在異常窮苦,尋常士兵已經難得溫飽,而校尉的俸祿一年也隻有二十到五十兩白銀,莫問所贈黃金相當於一個五品校官整整一百年的俸祿。
“這封書信煩勞轉交貴國皇上。”莫問又遞上了一封未曾蠟封的信件,這封信是他向凉國皇帝為那些看守和尚的兵卒請求官職的,這也是他當年答應過的事情。
“真人,我們做的皆是份內之事,黃金請您收回去吧,我們萬萬不敢接受。”為首的校尉反應過來,推還黃金。
莫問沒有接那黃金,而是再度將另外一封蠟封過的信件放到了校尉抱著的包袱上,“這封信請轉交那位老年番僧。”
“真人不與我們前往大凉?”校尉將包袱轉交給身旁之人,將兩封書信小心收於懷中。
“我有要事要做,難得抽身,你們先回去,瑣事畢了我自會前往。”莫問說到此處停了一停,衝眾人做了個稍候的手勢,轉身再回道觀,片刻過後拿出了一方木箱,“這裡是黃金一千兩,煩勞諸位與那番僧建造一處寺院,供其長久居住。”
凉國士兵此番沒有再麵露驚愕,莫問曾為趙國國師,又與各國皇族交好,幾千兩黃金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眾人先前的驚訝也隻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大方。
“諸位辛苦。”莫問稽首說道。
眾人聽出了莫問話語之中的送客意味,紛紛拱手衝莫問道彆,翻身上馬,連夜北上。
送走眾人,莫問繼續回到大殿獨坐,他先前給孔雀王寫了一封書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請孔雀王自凉國安居,待得處理完瑣事,他會前往凉國與孔雀王詳議教派重務。
次日清晨,杏兒又為莫問煮了粥飯,莫問不忍杏兒白忙一場,勉強進食少許。
“杏兒,你離家時日不短了,早些回去吧,免得夫家擔心。”莫問衝收拾碗筷的杏兒說道。
杏兒搖了搖頭。
“回去吧,待得我救活他們,再去喊你回來。”莫問又道。
“我若走了,道觀裡就隻剩下你一個人了。”杏兒又哭。
“我將封閉道觀,出門遠行。”莫問說道,他感動杏兒的忠心,卻又顧及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他是心懷坦蕩的,但杏兒的書呆子丈夫卻不見得不會多想。
杏兒聞言抬頭看向莫問,莫問點頭說道,“你收拾一下,我下山喊輛馬車來。”
中午時分,馬車載著諸多沉重的木箱緩緩離開,車上放的是上清觀所有細軟,他本就不看重這些身外之物,之所以積存它們乃是為老五和秦雲準備的,而今他們二人已經用不上這些錢財了,送與杏兒,與這個忠誠的丫鬟一世富貴。
由於細軟太多,莫問放心不下,啟動陣法將道觀護住,親自送杏兒回城。
杏兒坐在車上隻是哭,一直哭了一路,莫問送她的這些箱子裡有一匹南海的龍絲錦繡,這是秦雲最為喜歡的布料,而今莫問將這匹龍絲錦繡送給了她,這說明莫問對救活秦雲並不抱太大的希望。
將杏兒送至夫家已經是傍晚時分,莫問並未進門,自街頭轉身離開,杏兒悲傷不已,哭倒在地。
莫問是步行回返的,回返之時心中無比悲涼,這種感覺他先前從未有過,當年自西陽縣逃出之時還有老五在他身邊,那時雖然悲傷卻並不孤獨,而此時他感到了無比的孤獨和壓抑,時至今日,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回到道觀已經是三更時分,由於未曾添加燈油,殿內長明燈已經熄滅,偌大的上清觀一片漆黑。
莫問來到秦雲母子所在的房間,站立床前注視躺在床上的二人,良久過後出門前往大殿,自殿內默然獨坐,山野之中秋蟲夜鳴,道觀之中一片死寂。
四更,烏雲遮月,暴雨傾盆。
天亮之後,大雨仍未停息,下雨之時不宜打坐練氣,等到午後雨停,莫問前往丹房開始重新聚氣。
與紫氣不同,他此時已經身擁天仙修為,聚斂靈氣的速度較紫氣之時快上了數倍,一晝夜過後,體內金丹再具雛形,七日之後靈氣已然恢複五成,又是七日,體內金丹重新凝聚完成。
在此期間沒有任何人前來上清觀,劉少卿和夜逍遙不曾來到,黑白無常也不曾前來。
修行是一個漫長的積累過程,他體內的金丹雖然凝聚完成卻隻是達到了末世之前的水平,他此時要做的就是將內丹極力凝至極限,到得那時體內靈氣便會由數量的增加轉變為純度的提升。
練氣的同時莫問並未修煉三昧真火,三昧真火需要倚仗靈氣發出,每次發出三昧真火都耗損大量靈氣,靈氣是施展三昧真火的基礎,靈氣若是不足,三昧真火再厲害也不耐久耗。
眨眼就是月餘,在這一個月裡山中下過兩次雨,充足的雨水喚醒了藏在道觀牆角石縫的草籽樹種,待得十月天寒,道觀院內已經長出了諸多雜草,漸顯頹敗荒廢。
莫問每天都會去看秦雲母子,拂拭落於二人臉上的微塵,時間久了,自丹房到秦雲母子所在的房間被他踩出了一條小路,道觀其他地方都有雜草生長,唯獨這條小路上沒有。
秋去冬來,山中下起了久違的大雪,雪停之後道觀迎來了久違的訪客,但訪客並不是莫問的友人,而是山下的兩個農人,見道觀之中久久不見炊煙,誤以為此處已經荒廢,試圖前來搬些有用的家什。
在那兩個農人試圖翻牆而入之時,莫問站立牆頭俯視二人,暗夜無光,那二人以為見到了鬼魂,連連驚叫,落荒逃走。
莫問站立牆頭回望上清觀,短短的數月工夫,上清觀已經荒廢的如同陰宅一般。他雖然不希望有人前來打擾,但無人前來也令他很是傷懷,按照常理劉少卿和夜逍遙怎麼也應該來跟他打個招呼,還有黑白無常,他也曾幫助過他們。南海敖烵也應該來的,但她也一直沒有來。
唯一能令他於無儘的悲傷之中感到一絲欣慰的是他體內的靈氣一直在快速增長,此時早已經數倍於末世之前的盈滿狀態,凝神內視,可見體內金丹顏色越來越深,由淡黃變為金黃,由金黃變為赤黃。
站立牆頭,莫問忽然發現老五在世之時種下的那些南海靈物,這些靈物種在了位於兩間房舍之間的避風向陽處,此時有幾種靈物已經成熟。
莫問沒有將那些靈物送給杏兒,他不希望自己的出現令杏兒再度悲傷。沉吟許久他始終想不出該送給誰。
歎氣過後,莫問回返丹房再度打坐,凜冽的寒風吹破了觀內房舍的窗紙,山風穿過窗欞發出了刺耳而空洞的聲響。
大雪過後數日,敖烵來到,莫問出門相迎。
道觀的破敗情景令敖烵很是吃驚,莫問自正殿接待了她,此時大殿裡已經落滿了被山風卷帶進來的枯黃落葉。
敖烵帶來了幾根頭發,這些頭發屬於三位已經證位的仙人,仙人受封之後就可以出入天庭,並沒有腰牌令符,而是其自身氣息出現了某種變化,有了這幾根頭發理應能夠出入天庭。
除了這幾根頭發,敖烵還帶來了一個消息,劉少卿和夜逍遙雖然證位天仙,卻沒有留任天庭,而是回到凡間任了嶺南山神和漠北土地。
“怪不得他們不曾前來。”莫問搖頭說道,劉夜二人拚搏多年,濟世救苦,到最後竟然成了山神和土地,而且還是窮鄉僻壤的山神土地,這就是樹敵太多的後果。
“你與我一句真話,你前往天庭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敖烵問道。
莫問聞言微微皺眉,敖烵出言說道,“天權子和天璣子理應被封天官,但二人拜師過後改變了主意,自求前往凡間任職,不願留在天庭。”
莫問聞言眉頭再皺,劉少卿和夜逍遙也是上清準徒,隻有晉升天仙才能正式成為祖師親傳弟子,故此二人接受冊封之後理應參拜祖師,行拜師之禮,在這一過程中是什麼促使二人改變了主意他無從揣度。
“敖煣應該知道真相。”莫問沉吟過後出言說道,敖煣與劉少卿關係非同一般,劉少卿應該會向她透露些許內情。
“是貴派祖師授意的,為何如此天權子本人也不清楚。”敖烵說道,這是她問起,敖煣給出的回答,而敖煣的回答無疑來自劉少卿。
“天意難測,可能是他們修行不夠,需要多加磨練。”莫問搖頭說道。
敖烵聞言撇嘴一笑,轉而收回笑意正色說道,“也可能是天庭即將發生變故,貴派祖師想讓他們遠離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