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0章步步驚鴻:自古薄情帝王家(41)
那古琴聲蘊含了無數種情意,蘊含了無數種韻味,在這初夏的江上夜景中繚繞著,聽在人耳畔,落在人心間,仿佛一切感官都被那古琴聲占據,欲醉其中,飄渺難尋。
染白隻是安靜的聽著,未曾有任何動作。
白衣少女眺望遠方,聆聽琴聲,儘處是海天一線的地方,感覺距離十分遙遠。
直到那古琴聲漸漸遠去,消弭,仿佛離去於天地間,卻依舊仿佛絲絲縷縷的繚繞著這月下江河,久久不散。
自有繞梁三日的韻味在其中,高古之音似淩駕於高山之巔,禦風在浩渺天地。
仿佛那天上宮闕,瓊樓玉宇中所傳出來的嫋嫋仙音,落入凡塵,令人如癡如醉,不能自已。
餘音切切,三日不絕,回想悠長,意境深切。
染白回想著那漸無蹤影,躍然心上的古琴聲,她鬆開了攥住欄杆的動作,緩步踏入畫舫,雪色衣擺隨風飛揚。
“江上調玉琴,一弦清一心。”
“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陰。”
染白輕輕開口,嗓音清冽如冰雪,語氣極淡,她撩開了紗簾,走向那巨大的繡著山水河川的屏風後,果然看到了那跪坐在古琴前的玄衣男子,神情孤絕。
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得到年輕皇子棱角分明的俊美容顏,線條乾淨流暢,勾勒出人間絕色,那睫毛剪影長的簡直過分,投落下細碎的影子,狹長瀲灩的丹鳳眼便藏於眼睫下。
他一襲玄衣,雲紋衣袖,神仙也似,不像是這凡塵中存在的人物。
“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
染白的眸光盯著墨離衍,神情疏涼如雪,逐字逐句,一字一頓。
“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黃金。”
當初墨離衍在皇宮那琉璃瓦宮牆時,所吟的那“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陰。”,便是這江上琴興中的一句。
墨離衍彈完了古琴,玄色雲紋衣袖被他鬆鬆散散的挽在了手腕上的位置,襯著腕骨精致,膚色白皙。他指尖在琴架上漫不經心的敲了敲,發出幽冷的聲響,細細垂著長睫,眸也不抬一下的漠然聽著少女所說的詩。
他半眯著狹長丹鳳眼,忽然之間上挑了下眉梢,三分邪氣盎然,七分不為所動的冷酷,薄唇輕啟,慢條斯理的重複咀嚼著這麼一句,似笑非笑的,喜怒難辨:“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黃金。”
他垂下銀白色流雲紋滾邊的衣袖,執起酒盞給自己倒了一杯烈酒,想著這麼一句話突然抬眸逼視染白,黑眸所蘊含的情緒又邪又戾,語氣微涼的輕慢:“你想說什麼?”
對上那樣淩厲儘顯,仿佛如冰冷利刃般的視線,染白卻神情不變,隻是一步步走近,停在了墨離衍麵前,雙手撐著琴架俯身,平視著他,輕聲:“是王爺究竟想要什麼。”
墨離衍就那般與少女對視,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絲毫不退讓,他薄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淩冽又冷然,那深邃黑眸中深海潮汐般的駭浪起伏,仿佛可以在瞬間將人淹沒吞噬。
“瑾王是皇室子弟,又有實力,有野心,遠離京都徜徉於山水間顧然逍遙,卻也不是你心之所向。”
染白直起身,似在自言自語。
“泠白。”
他這般冷厲的叫她的名字,沒有任何的感情,像是在念一個冰冷的物件,就連語氣也排斥至極,甚至帶了一兩分不易察覺的厭惡。
“彆想揣測本王的心思。”
他眸色一寸寸冷寂下來,像是映入萬丈深淵而定格的那一瞬間。
“你在瑾王府,隻需要服從命令。”
墨離衍不喜歡被人揣測,更不喜與人交心。
這一貫是他最厭惡的。
“這就是你的底線?”少女眸光落入了月色,顯得清冷又沒有暖意,“那瑾王是被說中了?”
“滾出去。”墨離衍無情吐出三個字,重新閉上眼,風起雲湧變幻莫測的詭譎眸光也一並遮住,語氣平靜的很,那一身危險氣息卻絲毫沒有減退,三千墨發無風自舞,襯著他氣度無雙,像是沉寂已久終於出鞘的古劍,所向之處,鋒芒畢露。
年輕皇子修長手指重新搭在了那古琴上,撥弄出異常華麗又尖銳的聲響,不同於方才那一曲開始時高山流水,淡泊悠揚之意。
這一次,從開頭的第一個音階就極致的高昂,卻並不顯得突兀,如身臨詭譎戰場般硝煙四起,所向披靡,在高低起伏的音階上不斷來回彈奏著一場蕩氣回腸的世間絕曲。
染白靜默了良久,終究沒再往他底線上踩,獨自走出了畫舫,指尖漫然劃過那雕花欄杆,她平淡的往前走,而身後的那深色欄杆上卻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痕跡。
她並不感覺墨離衍的底線是那個位置。
或許隻不過是關於那個位置背後的事情才是他的禁忌。
染白難得有一瞬間的心煩意亂,
這個位麵,這個人的心防太嚴了,從來都沒有放下過任何一絲一縷的戒心,唯一的目的,似乎也隻有那麼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幾個瞬間,
染白就已經冷靜了下來,內心毫無情緒波動,她理智向來絕佳,不該有的情緒早晚有清理掉。
雪衣少女聽著那畫舫中傳出來的古琴聲,忽然伸出手來,在半空中,在粼粼江水上,在月色如霜下,指尖泛著瑩瑩月光的清冷和冷白。
細微的涼意落在手心。
下雨了。
初夏深夜的天,
轉眼間變得陰涼。
雨勢最開始下的淅淅瀝瀝、洋洋灑灑,如薄紗般籠罩著這般繁榮盛世的大楚京都,後又忽然轉急,雨勢漸大。
月亮不知何時消失了,藏在那散不去的陰雲之後。
染白身上淋了雨,衣衫帶著濕意,卻並沒有往回走,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聽著雨聲。
雨水淅瀝打落在江麵上,蕩漾出一個又一個波瀾,漣漪漾啊漾的,回旋出漂亮的圈。
冰涼的雨珠順著少女側顏滑落,身後的古琴聲久久不曾停息。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冷雨敲窗,
墨離衍停下了撥弦的動作,偏眸往窗外看了過去,眸色淺淡。
下雨了啊。
——江上琴興常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