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5章步步驚鴻:自古薄情帝王家(106)
昔日那在涼亭中的一幕幕回響在腦海中,怎麼壓也壓不下去。
如同有毒的荊棘藤曼般,稍作觸碰,就已經無休止的蔓延開來,碾碎了苦澀,化作無儘疼痛流向了四肢百骸。
那時他尚且不懂,更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便隻能在那人走後,獨自一人留在涼亭中借酒消愁,企圖用酒的烈性來湮滅所有決堤的令人不知所措的情緒,更在自欺欺人。
而如今,
他終於懂了,
也沒辦法再騙自己。
可一切都已經晚了。
早在尚且不自知的時候,事情的走向,就已經親手被他自己推向了一個不可挽回,深不可測的深淵當中。
墨離衍靜靜站在涼亭中,指尖劃過了那冰涼的還侵染著細碎雪意的桌麵,恍然間似乎觸覺到了那人比雪還冰的溫度。
瑾王盯著這個涼亭,眸色晦暗幽沉,交織出隱隱破碎又故作平靜的光影。
他的神情始終淡冷,可心中就是什麼滋味,卻也隻有他自己清楚。
當初……
他若是不那麼驕傲,不那麼自負,更沒有那麼決絕。
或許一切都會朝著事情的另外一個極端發展。
但是這世間,
從無當初。
他也不需要……
奢求當初。
從不需要。
離開皇宮時,夜色沉落。
墨離衍一步步向外走去,切身感受著風雪沁涼的溫度滲入骨髓,他的眸色淡然死寂如冰封寒潭,神情孤絕清寒若不歸人。
直到——
他在那一瞬似乎是不經意的抬眸,又像是命中注定般,瞥向另外一個相反的方向,撞入眼底的,
是張揚的耀眼的如血色澤。
在那一刻,
所有的意識仿佛都被掠奪,時間如同靜止的深淵。
而墨離衍眸光鎖定在少女眉目如畫上,一眨也不眨,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真的是她。
是泠白。
方才宴會前的那麼一幕,也並非是錯覺,而是真實存在並發生的。
隻是……
她不想理會他,
僅此而已。幾乎是不受控製的,
亦或者是處於本能的,
就已經走向那個人。
這算是他們,在戰場針鋒相對結束之後,第一次正式見麵。
染白站在那,就側身靠著馬車,意興闌珊的把玩著垂下來的流蘇。
乾淨冷冽的淡香縈繞。
少女盯著流蘇,眸色波瀾不驚。
墨離衍看著麵前的人,在知道自己竟然喜歡染白的時候,他一度不可置信,甚至難以麵對,而如今,就這樣站在少女身前,以截然不同的心境,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看起來高高在上冷清矜貴的戰神大人,此刻就那麼僵著,輕輕垂下眼睫,深邃漂亮的眼瞳倒影著女孩的影子,神情看似平靜微涼,卻略微有些難以控製的局促。
他薄唇輕啟,聲線輕而啞,放的很低,“上次……”
“瑾王不用同我說。”染白低著眸,有些懶洋洋的散漫,對周圍的一切都漫不關心的,眸都沒有掀一下,指尖有意無意的劃過了銜在腰間的軟鞭,“我又不是不知道。”
“哦,對了。”染白忽然想到了什麼,忽然勾唇邪笑,眉目如畫瀲灩,卻又蘊著層層疏涼,“忘記恭喜瑾王了是吧?”
恭喜?
她的恭喜,
不管是對她,還是對他。
都是最大的諷刺。
所以,墨離衍神情平靜,以一種輕淡文雅的口吻很淺的說:“不用。”
莫約是這次重病的緣故,也或許是在她麵前,
他身上少了很多的冷戾,是難得一見的斯文,但那一身貴氣冷傲卻沒有減少半分,站在大雪初霽的夜色中,風骨絕佳,遺世獨立,身形修長而筆直,孤挺如鬆,如竹氣節。
“也是。”染白就無所謂的嗬笑了一聲,並沒有放在心上,她精致深色的眉梢挑起一抹冷絕的弧度,聲線冰涼:“瑾王戰勝歸來,功成名就,少不了恭賀祝福。”
在出征前,
她曾祝他此行戰敗,不得歸京。
可他終究還是沒能如她所願,凱旋歸來。
隻是那曾經的一句句話,卻永遠也無法被磨滅,似乎是刻在了骨子當中,每一個字如同如利刃傷人,萬箭穿心。
原來呼吸也可以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墨離衍靜了少頃,他的臉色淡涼如水,半張白皙側顏被深夜的陰影隱沒了,看不真切,自然也看不清他搖晃著的眸光。
“那我便賀你,也賀我。”染白稍微沉吟了下,略微有些嘲弄,那一雙狹長醉人的桃花眼攜著三分冷,三分笑,語氣聽不出任何的情緒來,在深夜中陌生又無情。
字字誅心。
她說:“願君往後餘生前程似錦,再不遇我。”
是祝他,
還是在祝她,
並不重要。
在那瞬間,墨離衍忘記了反應,亦或者說是已經沒有辦法做出反應。
世界仿佛靜止的深海,沒有半分波瀾,卻是可以摧毀一切的陌生和死寂。
而他,
在那一刹那,
墜落了萬丈深淵。
良久,
墨離衍終於意識才漸漸清醒了過來,隻是那一句話卻如同鋒刀冷劍生生鑿刻而上,那樣的力度,連帶著靈魂都泛起幽沉劇烈的怪異疼痛。
前程似錦。
再不遇她。
多麼的諷刺,
多麼的殘忍。
染白問:“可合瑾王心願?”
墨離衍盯著少女那一雙眼睛,是他以前和染白見過寥寥幾麵就很感興趣的眼睛,那其中醞釀著的神情,曾經是他喜歡的,也曾是他厭惡的。
而現在,
他就那麼不移半分的看著那雙眼睛,也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麼目的,隻是想從染白眼中看出來點彆的什麼,熟悉的,陌生的,都好。
隻要千萬彆是刺眼的永遠幽冷漠然。
他一字一頓:“本王若說不合呢?”
“那便沒辦法了。”染白慵懶懶的往後一靠,眸波沒起半分波瀾。
而在靜默死寂了良久之後,
墨離衍終於確認了一件事情。
他收回了一直盯著染白眼睛的目光,長睫微垂,微微斂眸,企圖掩蓋所有不知所措的情緒,隻聽年輕瑾王用很平靜又淡雅的語氣來平鋪直敘的說了一句話,略顯突兀又似乎理所應當的話。
“你做到了。”
聽起來,似乎沒有前因後果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