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有點明白,為什麼大明朝皇帝會怕言官了,皇帝怕的不是言官,而是言官們這種占據“道義”大勢,令皇帝無從彈壓的氣勢。皇帝都怕,何況朱純臣徐允禎?
“臣死罪臣死罪!”
朱純臣和徐允禎冷汗淋淋,前胸後背都濕透了,徐允禎更是幾乎要癱到地上了,而朱純臣再也不敢有僥幸心理,他將頭上的官帽摘下來,置於地上,嗚咽的道:“臣有負聖恩,無德無能,微臣有罪,微臣罪該萬死,但微臣也有苦衷啊”
說著,竟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世襲三百年的國公,竟然這般模樣。
朱慈烺心想,這家夥還真是摸透我父皇的心思了,這麼一哭,我父皇肯定要心軟。
“你有何苦衷?”崇禎冷冷問。
朱純臣深吸一口氣:“微臣當初接任京營總督時,京師三大營在籍營兵十二萬,但實際在營的隻有六萬多一點,這些年來臣殫精竭力,如履薄冰,卻仍然無法挽回京營的頹勢,臣有罪,臣該死,請陛下賜臣死罪吧……”
嗚嗚的又是哭。
徐允禎有樣學樣,也是哭嚎的求賜死。
崇禎當然不能賜死他們兩人,大明朝除了謀逆之罪外,勳貴們還沒有被賜死的先例。
崇禎默然,顯然他也知道朱純臣所說有一部分是實情,京營糜爛是不假,但如果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朱純臣和徐允禎頭上,卻也是不儘公平,不過這並不表示朱純臣和徐允禎可以被輕放。
崇禎思索著是不是要把兩人降爵?
“臣願散儘家財,集銀十萬兩,助太子重整京營!”
朱純臣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最後一招。
上朝之前,他就知道今日不可能毫無損失的全身而退,尤其是當陽武侯薛濂捐銀十萬而獲得皇帝諒解之後,他就知道,自己這十萬兩也是少不了了,不然爵位肯定不保,萬一可惡的陳新甲再添油加醋的說兩句,說不定會被一擼到底,從國公被貶為平民。
“臣也願意集銀十萬兩,助太子重整京營!”
徐允禎哭嚎著說,比起朱純臣,他是真心疼啊,這十萬兩銀子,就像是在割他的肉啊,給駱養性十萬,再給太子十萬,他府裡已經沒有多少積蓄了。
兩位國公都答應出銀子,而且一家十萬兩,加起來就是二十萬兩,再加上陽武侯的十萬,一共就是三十萬兩銀子,朱慈烺答應給京營的半年軍餉,一下就湊夠了。
崇禎有點意外,眼神裡的激動藏不住:“兩位國公如此體恤朝廷,朕甚是欣慰!”
天知道他每天一睜眼就在為銀子發愁,他才是大明朝真正的“戶部尚書”,如今一個早朝就得到三十萬兩白銀,還不用擔負抄家滅族的惡,君罪名,對崇禎來說,這真是天降之喜啊。
“為朝廷分憂,臣責無旁貸。”朱純臣長長鬆口氣,他知道,自家算是過關了。
朱慈烺暗暗歎,父皇太心軟了。
“不過爾等誤軍之罪仍不能免,罰俸三年,回去閉門思過吧。”崇禎又恢複了冰冷的表情。
“謝皇上。”
朱純臣拜倒在地,起身時攙扶起已經癱軟的徐允禎,回到朝臣隊列中。
朱慈烺冷冷看著他們,心想這兩位都是世襲三百年的國公,府中金銀財寶無數,隻出十萬兩,實在是便宜他們了,不過父皇已經答應,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再說了,兩人的事情還沒有完,徐衛良還押在詔獄中呢,隻要徐衛良開口說話,這兩個枉顧國恩的國公,終究是跑不了。
手裡多了三十萬,崇禎心情大好,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微笑:“誰還有本?”
“臣有本。”
一個緋袍官員站了出來,卻是戶部郎中:“皇上,如今河南民亂,陝西大旱,但國庫卻無賑災之銀,還請皇上從內庫撥銀兩萬,以解燃眉之急。”
大明朝,所有的抄沒都歸內廷所有,朱純臣徐允禎薛濂三人雖不是抄沒,但三人是在京營裡出的事,而京營是皇帝親軍,糧餉都是皇帝的內庫支付,因此,這三人的罰銀,當然也是進崇禎的內庫,戶部看著眼紅,想要來分一杯羹。
“準!”
崇禎心情正好呢,想也不想的就答應。
“兵部左侍郎督師遼東範誌完上表,欲在寧遠城南築五城,轉運兵旅糧秣,又修覺華島城,以為犄角,請朝廷撥銀,但戶部實在沒有銀子,臣惶恐。懇請皇上從內庫撥銀,以解遼東危局。”
這一次上本的是兵部郎中。
“範誌完修城需要多少銀子?”崇禎問。
“銀六萬兩,糧食四萬石。”
“那就從內庫撥三萬銀子給他,剩下的錢財由戶部想辦法。”
“遵旨。”
“皇上,貴州水災……”
“皇上,山西也大旱……”
官員不停的站出來,請求皇帝從內庫撥銀,崇禎無不應允。
朱慈烺心說這可不行,三十萬兩銀子,那三個勳貴口頭答應了,可一兩銀子還沒見呢,父皇倒好,嘩啦啦的一下就花出去了十萬兩,再不阻止,恐怕三十萬兩一會就讓這些朝臣給分完了。
到時,拿什麼整頓京營,再練新軍啊?
這其中,寧遠城的錢尤其不該花,在朱慈烺看來,寧遠城能守就守,不能守就全部撤回山海關內,憑借山海關的銅牆鐵壁,與建虜決戰。現在在寧遠城投下的每一兩銀子,都是冤枉錢。更何況,範誌完是一個十足的庸臣,曆史上,當崇禎十五年清兵侵占牆子嶺、薊州城的時候,作為遼東總督的範誌完督師不力,畏敵如虎,所守州縣相繼失陷,致使建虜在薊遼如入無人之境。
這樣的人,就是給他六十萬兩,他也守不住寧遠。
不過這些話隻能腹誹,卻不能當麵向父皇講明。
已經棄了杏山和塔山,父皇絕對不會同意放棄寧遠城的,為今之計,應是撤換範誌完,選一能臣擔任遼東總督,或許能有所作為。
朱慈烺把目光投向了兵部右侍郎吳甡。
不知道吳牲對遼東的看法是什麼?
範誌完是虛名的左侍郎,吳甡實在的右侍郎,官職更大,當時廷議的時候,為什麼是範誌完,而不是吳甡到遼東督師呢?朱慈烺顧不上想當初的原因,現在隻能絞儘腦汁,想儘一切辦法把吳甡頂到遼東,以代替無能的範誌完,如此,遼東局勢或許能穩定一點。
不過現在最急迫的事情,是阻止崇禎亂花錢,國庫已經很空虛了,每一兩銀子都要花到刀刃上,而不是像朝臣今日奏請的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榔頭,毫無策略的將國家財力浪費在無用之處。
“兒臣有本!”
朱慈烺騰的起身,從幾案後麵走出來,到階前站定。
大殿裡一下就鴉雀無聲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朱慈烺。
連一直平和淡定,像是在閉目養神的內閣首輔周延儒都把目光投了過來。
皇太子昨日在校場一鳴驚人,一日上了朝,卻一句話不說,即使被光時亨用“玄武門”攻擊,也是神色不變,內閣的四個老狐,狸,還有朝堂上那些久經風浪的老臣都已經看出來,皇太子絕非一般人,大明朝廷,或許真要出現一位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皇太子了。
但朱慈烺究竟有多不一般,內閣四臣還有各位老臣的心裡,卻是各有盤算。
現在皇太子有本要奏,大家豈能不屏息靜氣?看皇太子究竟能說出什麼高明的策略?
因此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殿上,靜的連掉一根針都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