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盯著周後,驚訝:“你同意了?你知道不知道這有多危險?萬一有歹人……”
不等他說完,周後就轉身回到鳳椅坐下--老夫老妻了,周後對崇禎沒有臣子對皇帝的敬畏,有時甚至會給崇禎一點臉色看,言語挖苦一下,崇禎也隻能苦笑受用。
“太子身邊的一百錦衣衛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你又派了武驤左衛,這一次隨定王慈炤長平出宮的一百侍衛也都是精壯英武之士,有他們的護衛,就算是有歹人,也不傷不到定王長平分毫。”
周後淡定無比:“再者,讓他們見識一下百姓生活,和百姓同樂,知道百姓疾苦,不是很好嗎?”
崇禎呆愣了片刻,默默走了。
等崇禎走後,周後卻又跳了起來:“大膽的朱慈烺,快快,傳本宮懿旨。令他們立刻回宮!”
徐高急急去傳旨。
但北京城何其大,街道眾多,長平他們又逛到了興頭,哪裡人多往哪裡走,徐高費了一個多時辰,好不容易才在城南的雜貨街找到了他們,母後有懿旨,而且時間確實也不早了,於是朱慈烺就送三個弟弟妹妹回宮。
“我不想回去,再逛一會吧,太子哥哥,求你了。”
長平撒嬌,拽著朱慈烺的袖子不肯放。
朱慈烺小聲:“下月還有十五,你還有機會出來,但如果你不守規矩,那以後可就再也出不來了。”
長平這才放棄。
同一時間,內閣值房。
皇太子京營撫軍朱慈烺關於“魚乾”的奏折送到了內閣。
內閣四臣看罷都是默然。
四人都是宦海曆練的老油子,一眼就看出皇太子是想要通過“魚乾”來撬動海禁的大門,如果說漕米改海是海禁被撬的第一道門縫,那魚乾就是第二道,而且已經不僅僅是門縫,怕是要開一道小門了。
但皇太子所說又合情合理,北方糧米短缺又是事實,如果能從大海捕撈到更多的魚獲,製作成魚乾,供以軍用,甚至推廣開來,以解北方懸釜之苦,又有何不可呢?曆來魚獲難以北送的最大原因就是因為保鮮問題,再好的魚獲出不了廣東福建就餿了。魚乾不但解決了保鮮問題,能長期儲存,且實用方便,就算稍微違反一點祖製,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可。
但這麼簡單的事情,在這之前卻難以開展。
原因就是因為祖製。
其實朱慈烺並不是第一個提出準許漁民大規模出海遠航,捕收魚獲,製作成魚乾,用以解決北方饑荒問題的人。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熊文燦才是,不過熊文燦的奏疏並沒有獲得朝廷的同意,一來開放海禁,準許漁民出海遠洋是違反祖製,沒有人冒這個大不韙;二來朝廷擔心海寇再起;三來魚乾醃製需要大量的食鹽,在鹽貴如油的情況下,成本有點不太合算,現任的兩廣總督沈猶龍在廣東有小範圍的實驗,但並沒有大規模推廣。
現在皇太子又提了出來。
和當年的熊文燦不同,皇太子的能量更大,而且皇太子用的是京營撫軍的身份,使用的借口是補充軍糧而不是賑濟災民,而軍糧是最要緊的,這一來正當性大大提高,況且皇太子的奏折中還提到了海禁的祖製,表示這隻是權宜之計,隻要籌集到一定的魚乾,保障軍需之後,那些被特許出海的漁民就可以撤回來。
但周延儒他們都明白,請神容易送神難,海禁這個口子既然開了,那些出海遠洋的漁民朝廷恐怕就很難再管束。
再者,什麼時候軍需能保證?魚乾是食用品,隻要皇太子說不夠,朝廷就永遠不能收回。
最後,皇太子的政策一向都是在朝廷上公開提出,今日怎麼改成奏疏了?陳演,謝升和魏造乘都是不解,但甚解聖心的首輔周延儒卻隱隱已經猜出了皇太子的用意。
“去請聖裁吧。”
周延儒起身站起。
如果是一般的奏折,不管是各地督撫或者朝中大臣的,內閣都會先票擬,做出同意或者不同意的決定,然後送往司禮監,再由司禮監披紅,隻有遇上重大事務或者是難以決斷之事時,內閣才會放棄票擬之權,直接麵聖。
而“魚乾”就是重大事務,內閣難以決斷。
首輔周延儒,次輔陳演帶著朱慈烺的奏折,來到乾清宮暖閣。
看罷朱慈烺的奏折,崇禎帝一向焦慮的眼神中微微有欣慰---京營撫軍這麼多日子,總算是知道一點朝廷的規矩了。不上奏疏,卻在朝堂上公開提出政見,其實並不符合朝廷體統,雖然經常有朝臣這麼乾,但在崇禎帝的內心裡,這都是不符合朝廷禮製的。
崇禎帝是一個相當重視禮製的人,做信王時他就熟讀《大明會典》,牢記作為一個親王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連王府長史不清楚不知道的地方,他都可以張口就來。成為皇帝之後,對禮製就更加重視,朝臣哪怕稍微有一點疏忽,不符合禮製的地方都會被他斥責,崇禎十年之後,國事頹廢,危機不斷,有些禮製的擦邊球他不得不忍耐,不過內心裡他依然對禮製很是堅持。
如今見兒子通過奏疏,而不是直接在朝堂上提出一些令他措手不及的政策,這令他頗為欣慰。
但朱慈烺提出的事情卻又讓他皺起了眉頭。
這明明就是要改變海禁的祖製嘛。
大海是大,裡麵的魚兒是多,但海寇卻同樣也很凶猛,而且還有居心叵測的紅毛人,招安鄭芝龍之後,西南的海域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海寇好不容易才肅清,如果因為漁民出海,海寇死灰複燃,豈不是自亂陣腳?
但朝廷財政困難,京營糧米緊缺又是事實,而魚乾的好處也讓他頗為心動--如果京營真能用魚乾做軍糧,不但減輕了朝廷糧米的負擔,而且魚乾不生火,泡水即可食用的特點,的確挺適合做軍糧的。
崇禎帝並不是一個死板,抱著祖製不放之人,從他命令沈廷揚實驗漕米改海就可以知道,隻要能挽救天下危局,肅清流寇收複遼東,他並不在意做一些改動,但是呢,他又極重視自己的清譽,不想輕易承擔改變祖製的惡名,就像是南遷一樣,很多事情都在他猶豫不決中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