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讀完聖旨,秦方向太子見禮,然後匆匆離去。
“殿下,秦方衝王鐸府上去了。”田守信小聲稟告朱慈烺。
不意外。
朱慈烺微微苦笑。
吳偉業和王鐸都是他的老師,有督促他學習的職責,然在過去的三個月之中,兩人有心無力,除了臨出京的那幾天,一節完整的早課也沒有為朱慈烺上過,崇禎帝知道真相後當然要遷怒兩人,革職還算是好的,沒下獄算是便宜他們兩人了。
王鐸雖然不管事,但正是因為他的不管事,朱慈烺才能沒有掣肘的使用詹事府的官員,至於吳偉業就更是重要了,從王府到北郊的水利,所有的後勤,錢糧使用都是吳偉業在管理,吳偉業成功的從一個太子講師變成了一名兢兢業業的後勤管理人員。
朱慈烺對吳偉業的表現還是很滿意的,但沒想到,一道聖旨就革了這兩位的職務。
王鐸也就罷了,但吳偉業對錢糧調度已經有一定的熟悉度,換一個生人,一起都要從頭再來。
唉,父皇啊,你就不能安安心心,不乾涉我的事情嗎?
吳偉業一臉沮喪,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骨頭,跪在那裡軟趴趴地,好像已經站不起來了。正當盛年,卻被朝廷免職,這個打擊對他不可謂不大。雖然他並不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自太子病好之後,卻遲遲不參加早課,他就預料到有這一天了,隻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之時,他卻還是有點不能接受。
朱慈烺心中有歉意,上前將吳偉業扶起來:“左庶子請起。是本宮連累了你呀。”
吳偉業眼睛紅紅:“殿下何出此言,都是臣無能。”
能得皇太子一言,就算被罷職也值了。
朱慈烺小聲安慰道:“先生暫且休息,但有機會,本宮不會忘記你的。”
一聲先生,都快要把吳偉業喊哭了,他紅著眼眶向朱慈烺深鞠:“謝殿下……”
吳偉業垂頭喪氣的走了,革去所有職務,意味著他變成了一介平民……他一時還真難以接受。
很快,朱慈烺得到消息,新任詹事居然是黃道周!
和劉宗周一樣,黃道周也是明末大儒。
張廷玉等人編修《明史》時讚黃道周為:“學貫古今,所至學者雲集”。
黃道周剛直不阿,屢次犯顏直諫,仕途五起五落,和劉宗周人生軌跡有驚人的相似。
甲申之變時,黃道周已經致仕,在福建養老,專心著述,聞變,伏地痛哭。南明弘光朝先後任吏部侍郎、禮部尚書,弘光亡後繼續抗清,隆武帝封武英殿大學士兼吏、兵二部尚書,兵敗為建虜所獲,慷慨就義,臨死前痛罵洪承疇。死後人們從他的衣服裡發現“大明孤臣黃道周”七個大字。其門人蔡春溶、賴繼謹、趙士超和毛玉潔同日被殺,人稱“黃門四君子”。
論名氣,論執拗程度,黃道周不比劉宗周差多少,朱慈烺躲來躲去,終究是沒有躲過。
崇禎帝的聖旨說黃道周“事親亦極孝”,“學無不通,且極清苦”,因此起複他為詹事府詹事--看的出,為了幫太子挑一個好老師,崇禎帝也是煞費苦心,劉宗周不行,立刻就起用黃道周。
有黃道周這個詹事,朱慈烺以後恐怕再難逍遙了。
所幸黃道周此時不在京師,而是在千裡之外的福建,聖旨到福建,黃道周起身赴任,來來回回最少一個半月。
也就是說,朱慈烺隻有一個多月的清閒時間了。
而接替吳偉業左庶子位置的是馬世奇。
馬世奇,字君常,號素修,崇禎四年進士,與華允誠,龔廷祥並稱“錫山三忠”,甲申之變中,李自成破北京,馬世奇自縊死,二妾亦隨死,而在此前的兩月,馬世奇就已經有所預料,每每朝議歸來,太息泣下,曰:「事不可為矣。」
馬世奇是忠臣,為人廉,但除了八股文章之外,是否有經世的才能,朱慈烺就不知道了。
……
紫禁城。
大約是剛飄了一場小雨的緣故,紫禁城空氣清新,落日的餘暉照在金碧輝煌的樓宇間閃爍著明亮的光澤。
朱慈烺坐在布輦上,琢磨著怎麼和父皇應對,以解釋王鐸吳偉業之事?從兩人被罷職,而且聖旨口氣極其嚴厲就可以知道,崇禎帝對兩人所作所為十分不滿,有極深的怨念,子不教父之過,養不教師之惰,懲戒了老師,他這個學生肯定也是跑不了的。
另外,此次薊州之行從四天變成十一天,朱慈烺也需要找出一個合適恰當的理由。
照崇禎的脾氣,兒子擅做主張,明明有薊州北的官道,卻偏偏要走薊州南的小道,多繞了六天的路,心裡肯定是生氣的,臉色凝重,目光嚴厲也一定是少不了的,不過朱慈烺並不是沒有繞道的理由,那就是為了祭奠玉田總兵小曹將軍。
小曹將軍鬆山殉國,天下人人敬仰,作為太子的親到他玉田的靈堂祭奠,跟崇禎帝在京師設壇祭奠洪承疇是一樣的道理。
這麼想著,已經走到了乾清宮前。早有小太監忙不迭的進去稟報了,朱慈烺下了布輦,三步並作兩步走進殿門,剛進到殿中,就聽見後麵的暖閣中傳來崇禎帝憤懣憔悴的聲音,與之伴隨的是兵部尚書陳新甲顫抖恐懼的回答。
朱慈烺輕輕歎口氣,歸德失陷,父皇又在發脾氣了。
一會,兵部尚書陳新甲和侍郎吳甡從裡麵走了出來,兩人都麵如土色,陳新甲隱隱還在顫抖,顯然是被崇禎帝雷霆之怒嚇到了,大明六部,最難做的就是兵部尚書了,每天聽到的儘是倒黴的壞消息不說,還提心吊膽,生怕崇禎帝一怒之下將其投入大獄。
見到太子,陳吳二人連忙見禮。
朱慈烺回了一禮,用眼神安慰陳新甲。
雖然陳新甲能力有限,但勝在聽話,辦事也還算用心,朱慈烺可不希望他被崇禎帝換掉,或者他本人受不了壓力而崩潰。
太子的理解和安慰,讓陳新甲緊張恐懼的心情稍微得到緩解,他向太子深深一禮,苦笑著去了。
吳甡臉色凝重的向朱慈烺眨了一下眼,好像是在提醒什麼。
朱慈烺雖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卻也知道即將麵對一場嚴峻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