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朱仙鎮之戰(13)(1 / 1)

未戰先失大將,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

精武營千總洪德亮是一個非常規矩嚴謹的人,麵膛黝黑,長相普通,在精武營六個千總中,他行事頗為低調,也最是少言寡語,但朱慈烺卻頗為看重他,隱隱覺得他有成為大將之才,而洪德亮也沒有讓太子失望,不論平常的操練,還是此次開封之行,洪德亮帶領的千人隊,都表現出了相當的水準。

但天嫉英才,想不到出師第一戰就折在了賈魯河畔。

……

賈魯河畔。

東方已經現出了魚肚白,但暗夜彌漫,霧氣升騰,周圍仍然是一片漆黑。

幾隻火把之下,一身甲胄的洪德亮立馬河邊,正指揮將士們過河。

賈魯河原本是大河,最寬處三丈,可以行走小型的運糧船隻,但因為連續多年的大旱,河水減少了很多,低淺處不需要橋梁和渡船,趟水就可以過。但河床不比陸地,再嚴整的隊形到了河水之中也會變的混亂,且兵家曆來就強調“半渡而擊”,因此對一支隊伍來說,在河流中將渡未渡之時,是最為危險的時刻,一旦敵軍來襲,在前後不繼的情況下,必敗無疑。

洪德亮雖然不是宿將,但多年的京營千總,基本的兵法還是知道一些的,尤其是太子撫軍京營之後,在京營之中開設講堂,每日為他們這些高級將官講解兵法,雖然小伯公李國禎本人沒有實戰經驗,但對兵法的理解卻頗為深刻,在李國禎的濤濤講解之下,他們這些千總聽了都受益頗深。

半渡而擊,原本洪德亮是應該預防的。隻不過他是渡河的第五支部隊,在他之前,王允成帶領的前鋒騎兵,左良玉親率的騎兵主力,徐文樸和魏闖的千總隊,先後都已經渡河,誰也沒有出現意外,後麵不遠處又是左良玉的一萬精銳步兵,周圍都是友軍,所以洪德亮的警惕之心不免就放鬆了。加上他已經知道流賊在柳莊留有精兵駐守,徐文樸和魏闖兩人正準備強攻,同為精武營的千總,論資格,洪德亮在徐文樸之上,雖然表麵上沉默少語,但洪德亮的爭強好勝之心,卻一點都不輸他人,他急切的想要渡過賈魯河,在柳莊有所表現,因此在渡河的時候,洪德亮隻追求速度,放鬆了對敵人可能會突襲的防備。

但如果洪德亮有衛星眼,可以在天上看,那麼他就會發現,徐文樸和魏闖渡河之後,對西麵的柳莊實施包圍,王允成的前鋒騎兵和左良玉的騎兵主力,在渡河之後,此時正在他的東北方向警惕布防,以防止東北麵的開封有流賊援兵到來,但在他的正東麵,朱仙鎮的方向,也就是賈魯河的河岸和左良玉的騎兵之間,有一段長越三公裡的口子---因為流賊主力在開封,左良玉防備的也是開封來援的賊兵,而朱仙鎮沒有流賊,所以對朱仙鎮方向,也就是賈魯河河岸一線的防禦比較薄弱。

而這種薄弱,正是洪德亮的危險所在。

“塔塔塔……”

忽然間,地麵傳來一陣輕微的顫動,原本靜靜流淌的河水,好像也忽然變得急促了起來。

洪德亮心中一驚,目光向聲音的來源處看去。

暗夜漆黑,他什麼也看不到。

但他卻清楚感覺到了大地的顫抖,耳朵裡漸漸聽到從遠而今的陣陣沉悶的奔雷聲……

左良玉的騎兵已經過去了,而且不可能在麵對友軍的時候還提前加速,所以隻有一個可能,奔襲而來的是敵軍。

“警惕!列陣!列陣!”

洪德亮臉色大變,他猛地拔出長刀,用他最大的肺活量,嘶吼著喊。他手下的傳令兵舉起喇叭,滴滴答吹響。

但晚了。

“嗖嗖嗖嗖……”

官軍剛要調整列陣,就聽見羽箭破空之聲不停,無數次羽箭從黑暗之中射了出來,掀起一陣陣叮叮當當、密集如雨的碰撞金屬之聲,那是羽箭射在官兵甲胄之上被彈回的聲音。流賊騎兵使用的是短弓,而不是建虜精騎的重箭,精武營現在配備的甲胄,足以應對,箭雨之後,官軍倒下的並不多,但火把卻掉地熄滅了一片,原本十步的視線,一下就縮短成身邊幾個人,有的地方甚至變成了漆黑一片--初上戰陣的京營兵忍不住都有點慌,傳令兵的喇叭還在響,但官兵整隊的速度卻遠不如平常。

“殺!”緊接著,馬蹄拍打大地,隆隆聲排山倒海,無數流賊騎兵從黑暗之中衝了出來。尖刀一般的插入官軍陣中。

“砰砰砰……”

馬長嘶,人慘叫。

官軍被衝的七零八落。

準確的說,應該是撞。站在最前的幾個官兵甚至直接被撞上了天空。再落下時,不是被馬蹄踩踏,就是摔的筋斷骨折。

和一般的大明軍隊不同,太子撫軍之下的京營士兵不但每日裡有十公裡的長跑,而且經常有“演習”。所謂的演習乃是太子借鑒了近現代軍隊的一個優良作法,在平日訓練裡就為士兵們模擬了一些可能出現的實戰場景。半夜裡,正在熟睡的士兵被尖銳的“竹哨”聲驚醒,然後迅速抹黑起床,在規定時間裡營房門口完成集合,遲到或者裝備不全者,都將被處罰。

這樣的演習並沒有因為身在河南戰場而改變,就在向開封進軍前的前兩天,精武營還進行了一次夜間演習,模擬的就是在夜間行軍中遇到敵襲時的應變,但演習和實戰終究相當的太遠,洪德亮的千總隊在演習中表現的相當不錯,全隊紋絲不亂,迅速就組成了防禦隊形,令敵人的突襲無功而返。但現在,在賈魯河畔,麵對敵人的鐵騎突襲,洪德亮的隊伍卻是亂了。

一是因為夜色黑暗,河床難以展開。

第二,敵人來的太突然、太猛烈了,正在渡河中的洪德亮隊根本來不及應對。

第三,京營建軍之時就確立了“火器為主”的建軍思想,一個千總隊,有將近一半的士兵是鳥銃兵。在這樣的暗夜,猝然遇敵的情況下,鳥銃手難以發揮。

第四,畢竟是新兵,雖然操練嚴格,軍法嚴厲,但驟然遇敵,士兵的心理一時還是難以適應。

“殺!”

刀鋒的寒光在黑暗之中閃爍,流賊騎兵高舉長刀,左砍右劈,如洪流一般,勢不可擋。在這一瞬間,眼前這些驚慌失措,不知道南北,已經失去防守能力的官兵仿佛變成了可以被他們隨意砍殺的稻草人。

隻短短不到三分鐘,河邊的官兵就傷亡過半、潰不成軍。

一半人死在流賊的刀下,另一半人則是死於恐慌踐踏。

人在遇上危險時,本能的反應就是逃跑,尤其是在麵對黑暗中未知的恐懼之時。

這種情況下,軍紀什麼的,都已經被拋到腦後了。人人都隻想逃生。

見部下潰散,洪德亮急的眼珠子都紅了,他嘶聲大吼:“趙誌超呢?令他列陣!列陣!都他麼不要慌!長盾手,長槍手!列陣,列陣,向右,向右!”

身為精武營的六千總之一,洪德亮對太子對精武營的期待太清楚了,此番出戰,精武營非有表現不可,洪德亮絕不希望自己背上首戰潰敗的惡名---那不止是對自己,也是對太子的玷汙。

連續的指揮,但卻沒有什麼效果,剛才還在他身邊前鋒把總趙誌超也不知道哪裡去了。憤怒憂急之中,洪德亮揮舞長刀,帶領自己隻有二十人的騎兵衛隊,向流賊騎兵發動逆襲!

“殺,隨我殺!”洪德亮衝在最前。

現今情況下,隻有擋住流賊騎兵的突擊,為將士們爭取到列陣反擊的時間和空間,眼前的敗局才有可能反敗為勝。不然就有可能會全軍覆沒。

這一點,洪德亮心裡非常清楚。

而李過就更是清楚。

深夜帶著騎兵長途奔襲,從陳留到朱仙鎮,六千騎兵到現在依然跟在李過身後的,隻有不到一千五百人了,剩下的人都已經掉隊,如果是平時,李過一定會放慢速度,等後續的部隊到達,再蓄力攻擊。但今日不行,當他看到大批官兵正在渡河時,他的心一下就沉到了穀底--他知道,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官軍已經識破了叔父控製賈魯河上遊,截斷水源,令官軍不戰自敗的圖謀。隻希望他來的不算太晚,能將眼前這股官軍殲滅,那樣或許還有一線逆轉的希望。

不然他闖營五十萬大軍就危亦。

因此,李過不敢保留,全力攻擊,他給部下的命令隻有一個字:衝!除非是聽到他退兵的號角,否則所有的騎兵隻能向前,不能後退。暗夜之中,前麵擋路的都是敵人,屠殺即可!

李過身先士卒,衝在最前,在連續衝垮了好幾個官軍小隊之後,一片人喊馬嘶之中,他忽然聽到了一聲憤怒的呼喊,抬起頭,借著地上的微弱的火把光亮,他看到十幾個官軍騎兵正向他衝來。

領先那人將官打扮,全身鐵鱗甲,揮舞長刀,口中嘶吼著,瘋狂的樣子像是陷入絕境的野獸。

李過笑了笑,揮刀衝了上去。

雙馬交錯而過,刀光閃耀,洪德亮翻身落馬,他的長刀在李過的臉頰上劃出了一道血印,但李過的長刀卻切在了他的臉上……

洪德亮戰死。

失去了指揮,聽不到洪德亮的怒吼,那催促官兵將士們整隊的喇叭聲好像也靜寂了下來。

官軍即將潰散。

就在這時,在河的中間,河水流淌之中,命令眾軍向前進攻的鼓聲卻是驟然響了起來。

“咚咚咚咚……”

鼓聲震動晨曦的薄霧。

伴隨著激昂的鼓聲,幾隻火把點綴,一支黑壓壓的隊伍壓過了河床,長盾如牆,精鋼的槍尖在火把光芒之下泛著寒光,後麵的鳥銃手小心謹慎,保護自己的火藥不被河水濺濕。即使是行走在河流之中,整個隊列也基本保持齊整,麵對河岸邊己方的不利局麵,雖然官兵們表情各異,有人興奮,有人害怕,但在鼓聲的指揮下,卻沒有一人敢後退。

而在隊伍的前方,一個洪亮的、中氣十足的聲音在低吼:“保持陣型,向前,向前!”

一個千總隊大約有一千五百人,其中兩個把總各領五百人,千總本人領一百人的親兵,配上火炮手和弓箭手就是千總隊的全部。

敵襲之時,充當前隊的把總趙誌超和洪德亮本人都已經過了河,後隊把總閻應元剛剛把腳伸入河水。當那疾風驟雨般的馬蹄聲音響起之時,閻應元就知道不妙,他沒有猶豫,更沒有怯戰退卻的念頭,而是立刻對身後自己的兵吼道:“敵襲!準備迎敵!”

作為一名在校場比武中勝出,而被太子任命為把總的軍官,閻應元有很多和其他人不同的特質,不但弓騎精良,武藝出眾,而且極善於鼓舞士兵們的士氣,看人也有獨到的眼光,他在隊中提拔的三名旗長和一個百總,都顯示了相當的能力,在他的統領和操練之下,他五百人的把總隊,隱隱然已經成為了相當的精銳。

這一點,朱慈烺是知道的,但他並沒有再提拔閻應元,平常在軍中對閻應元也沒有任何的照顧。

太子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但在閻應元的心底,卻深知太子殿下對自己的照顧,太子不但將他的老母接到京師,提供宅院,親自設宴款待,還令太醫院的禦醫給他老母治病,一切的一切,都是彆人沒有過的榮寵。

都說士為知己者死,閻應元本就是忠肝義膽之人,得此恩遇,一條性命早已經交給了太子,交給了朝廷,也因此,他平常治兵練兵,就和其他將官的想法完全不同,他每月的俸祿,除了少部分供應老母開支,其他全部都賞賜給了部下,吃住也都和士兵們在一起。正所謂“深得兵心”,此次出京作戰,閻應元一直都沒有得到出戰的機會,今夜麵對敵襲,麵對己方即將崩潰的危局,閻應元心中沒有絲毫的懼怕和慌張,有的隻是擊殺流賊、報效朝廷,報效太子的雄心和豪邁。

“殺!”

當左腳踏上河岸後,閻應元舉起手中的長刀,大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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