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取水的馬車不同,這一輛馬車乃是屬於三千營。
太子的護衛分成三層,最外層三千營,中間武襄左衛,最貼身的乃是駙馬都尉鞏永固率領的六十名錦衣衛。武襄左衛和錦衣衛身份尊貴,都不會親自來取水,隻有三千營的取水馬車會在河邊出現。
黑影顯然是了解這一點,她在低窪處潛伏很久,等得就是三千營的車。
……
戌時末(晚上九點),慶功宴結束,眾將向太子和兵部侍郎吳牲,督師丁啟睿行禮,返回各自軍營。因為限酒,所以無人喝醉,吳甡、丁啟睿向太子拜彆,明天俘虜的甄彆和處置,由他們兩人負責,任務重,時間緊,兩人都不敢大意。
朱慈烺的心情,卻終於可以輕鬆一會了。
自賈魯河開始,白天在馬背上奔波,夜晚又為戰事而憂心,朱慈烺的心,時時都提在半空中。今日滅了羅汝才,李自成又逃亡,他終於可以暫時放下心裡的大石頭,安安穩穩地睡一個好覺了。
朱慈烺一邊打哈欠一邊回帳。
遠遠的,他就看見大帳前有個人影一閃。
嗯?
等進入大帳,朱慈烺就聞到了一股似蘭似馨的淡淡幽香,借著賬內明亮的燭光仔細一看,發現賬內明顯比自己離開之前整潔多了,腳下的地氈平坦,桌麵明亮,帳角的帷幔都被打成了精致的蝴蝶結。
朱慈烺心中一動,轉頭看向田守信。
田守信笑:“今天上午董琦運送糧餉,顏姑娘非要跟著來,董琦攔她不住。”
開封之戰爆發後,朱慈烺帶領大軍離開歸德,照顧了他一個多月的顏靈素被留在了歸德。臨行前,田守信特意叮囑歸德當地的官員,要他們好當照看忠良之後顏姑娘,膽敢出任何差子,都絕不輕饒!
隨著賈魯河和郭佛陀村的大勝,李自成被打的落花流水,整個局麵完全被官軍掌控,消息傳來,歸德城一片歡騰,顏靈素在激動之餘,心中卻有一個始終放不下的小牽掛,於是趁著董琦運送糧餉之時就跟來了。董琦原本是不同意的,但顏靈素性子倔,說董參將如果不帶她,她就要自己步行往開封走。沒辦法,董琦隻能安排馬車帶上她,並急速派人通知田守信。
顏靈素到杞縣大營已經是下午,朱慈烺正在帳中議事,顏靈素隻敢在賬外悄悄偷看了他一眼。等黃昏,朱慈烺在賬外用餐,並舉辦慶功宴之時,顏靈素才進到了大帳中,開始忙碌了起來。
對於顏靈素的到來,最歡喜的莫過於小太監唐亮了,倒不是因為顏靈素精於清潔打掃,為他減輕了負擔,而是因為顏靈素帶來了兩歲的弟弟顏靈壁。
在唐亮看來,顏靈壁是天下最可愛的小孩,也是最最好玩的一個小玩具,大眼睛,臉蛋肥嘟嘟,讓人想要捏一把,說話又乖,怎麼玩都不膩。顏靈壁一來,他就把顏靈壁架到肩膀上去了。顏靈壁也十分喜歡這個穿著錦衣的哥哥,和唐亮玩的不亦樂乎。
這中間,顏靈素可以心無旁騖的打掃太子的大帳。從前到後,所有地方都整理了一遍,收拾的乾乾淨淨。不過因為時間有點緊,太子的慶功宴結束比預計的要早,因此她並沒有收拾完。得到太子即將回來的消息,她急忙帶著弟弟閃了出去,不想還是被太子看到了身影。
“彆躲著了,讓他們都出來吧。”
朱慈烺淡淡笑。
“是。”
得了太子的命令,田守信出到賬外,喚出在角落裡躲藏的顏家姐弟。
“叩見殿下。賀殿下開封大捷~~”顏靈素低聲細語,婉約可人,一襲素色的衣裙一塵不染,宛若是西子出塵。
“叩見殿下~~”兩歲多的顏靈壁奶聲奶氣,跟隨姐姐一起叩見太子。
穿著一件藍色的小袍子,發髻整齊,臉蛋紅撲撲,很是可愛,眼珠子骨碌碌亂轉,看向朱慈烺的眼神中,並沒有畏懼,反倒是充滿了好奇--上一次見麵時,他衣衫襤褸,蜷縮在姐姐懷抱裡,奄奄一息,兩個月不到,他就恢複了生機--一如這中原的戰局,經過此次大勝。大明朝終於從最虛弱的病態中,緩過了一口氣。
第一眼,朱慈烺就喜歡上了這個小男孩,一伸手,將他從地上抱了起來,親他的小臉,笑:“你叫顏靈壁,對吧?”
顏靈壁卻搖頭,奶聲奶氣,很認真的糾正:“不,我叫顏小寶。”
他說的可愛,朱慈烺,田守信和唐亮忍不住都笑了。連顏靈素都沒有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聲中,氣氛很是歡快,朱慈烺令顏靈素平身,抱著顏靈壁到案後,問他幾歲了,可曾學字?顏靈壁一一回答,一點都不膽怯,朱慈烺越看越喜歡,抱著他逗了好一陣。
田守信看得笑眯眯。一般來說,十五六歲的少年,都不太喜歡小孩,太子爺卻是例外,果然是天家仁愛啊。
卻不知,朱慈烺抱著顏靈壁,乃是想起了前世裡在福利院的日子。滄海桑田,時空變幻,一時竟有點恍惚。
“顏姑娘,流賊被打退,開封安全了,小寶的舅舅叫甚名誰,你可以告訴守信,等明後日進到開封,由他為你安排。你父為國儘忠,朝廷會有撫恤,日常若是有什麼難處,也可以向官府反應。”
一會,朱慈烺將顏靈壁交給唐亮,轉對顏靈素。
顏靈素臻首低垂:“謝殿下。”
不經意中,眼裡卻有些失落。
朱慈烺微笑:“你累一天了,早點下去休息吧。”
“是。”
顏靈素叩拜一下,引著弟弟退出。
朱慈烺在案後坐下。臨睡之前,他要再思慮一下自己製定的一些計劃。明亮的燭光下,他看的入神,田守信為他填了熱茶,悄無聲息的退到旁邊……
……
杞縣大營分為五塊,山東尤世威,河南陳永福,左良玉的步兵,丁啟睿的兵馬,拱衛著中間的精武營,而精武營又拱衛中間的三千營和武襄左衛,所以,若是有人想要通過外圍的營帳,進到太子的中軍帳,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是隱身在三千營中,透過武襄左衛,到達太子的中軍大帳就容易多了。
慶功宴結束了,士卒們返回軍帳,值夜的值夜,睡覺的睡覺,軍營各處很快就鼾聲四起。
三千營放置騾馬之處,火把光亮沒有照到的黑暗點,一個黑影悄悄從馬車下麵鑽了出來。
借著微弱的火把光亮,隻見她身材嬌小,民女的打扮,臉上滿是黑汙,一雙眼睛卻明亮如星星,眼神更是堅毅,緊緊抿著唇,小心翼翼地左右觀察。
慶功宴進行了兩個時辰,她在馬車下也足足隱身了兩個時辰,忍受著馬糞和馬臭,隻為了等待一個最佳的潛行時機。而現在,時機到了,不止是因為夜深人靜,周圍的士卒已經撤走,更因為夜空忽然飄起了小雨,雖然不是太大,但卻足夠澆滅一些不甚明亮的火把,對她行蹤的隱藏有莫大的幫助。
分辨了一下方向,確定了朱家太子大纛所在的位置之後,她開始潛行。
暗夜之中,她身形矯捷如貓,無論營帳多麼紛亂,總是能巧妙的找到隱身之點,一路巡邏官兵那麼多,但卻沒有一個人能發現她。
終於,在越過一道木牆之後,她看到了那獨特的、整個杞縣大營唯一的一個大帳。
比一般的營帳大的多,營前的小廣場矗立著代天巡狩的大纛。
大帳前,四個盔明甲亮的武襄左衛分列兩邊,兩名挎著繡春刀的錦衣衛左右巡視,明亮的火把照耀之下,六個人都精神不錯,並沒有因為飄零的小雨和深夜子時的降臨而有所疲憊和懈怠。
而在大帳的周圍,還密集的羅列著十幾頂的小帳,那應該是朱家太子的幕僚和親信所居住。
腳步聲響,一隊精武營巡邏兵,執著長槍,整齊的從前方經過。
這隊剛經過,另一隊接著又出現。
朱家太子的安全防衛,果然是極其嚴密。即使在雨中,巡邏的士卒也連續不停。
從前麵突破是不可能的,不說帳前的六個人,隻說那連續不停的巡邏隊,她就無法逾越。
壓製著狂跳的心臟,黑影繞一個大圈,悄悄潛行到了大帳的後方。
雖然大帳後方也有連續不停的巡邏兵經過,但卻沒有肅立的武襄左衛和錦衣衛,在黑影看來,應該是有機可乘。
於是黑影就在火把照耀不到的帳篷角落裡隱藏了起來,屏氣凝息的等待機會的來臨。
終於。
上一隊的巡邏士兵即將經過,但下一隊的士兵卻還沒有在視線裡出現,好像是被什麼事臨時耽擱了,黑影當機立斷,立刻向大帳摸了過去,幾個箭步,狸貓一般的通過開闊地,到達了賬後,先左右觀察,又側耳靜聽一下,然後左手裡彈出一把鋒利的短刃,在帳布上輕輕一割。
正常情況下,她應該先割出一道小口子,探眼觀察,確定裡麵的情況之後,再將口子擴大,但情況緊急,她顧不了那麼多,嗤,直接就在篷布上割出一道可供一人縮身進入的縫隙。
她立刻閃身鑽進去。
幾乎同時,巡邏士卒邁著整齊的步伐從帳篷後麵不遠處經過,但卻沒有發現異常。
大帳裡。
黑影壓製著劇烈的心跳,貼身站立在篷布邊,借著微弱的燭光,觀察帳內的情景。
大帳分為前後帳,前帳議事,後帳休息,這裡是後帳。
一頂白色的蚊帳灌頂而下,裡麵擺著一支竹床,但卻看不清床上有人沒人?腳下鋪著地氈,蚊帳邊擺著一隻熏香爐,煙氣嫋嫋,右邊角落裡掛著一盞宮燈,淺淺的燭光從裡麵揮灑出來,將賬內照的混混淡淡。左邊角落裡有劍架和盔甲架,樣式典雅,那架著的銀色鎧甲和頭盔,分明正是朱家太子所使用的。
黑影微微鬆口氣,因為她知道沒錯了,這裡就是朱家太子的寢賬。而在蚊帳裡熟睡的人,就是朱家太子本人。
屏氣凝息的靜聽,隱約聽見,前帳裡有人在睡夢中翻身的聲音,想來那應該是服侍朱家太子的小太監,其他的聲音就聽不到了。為了保證太子的好睡眠,武襄左衛和錦衣衛雖然站在大帳之前,但離的比較遠。
確定了周邊的情況,黑影暗暗吸口氣,舉起手中的短刃,躡步上前。
近了。
透過蚊帳,依稀看到了竹床上的那個人。
年輕稚嫩的麵容,很英俊,睡夢中皺著眉頭,好像是有什麼憂心的事情正纏繞著他。
雖然在這之前,黑影並沒有和朱家太子見過麵,千軍萬馬中,隻見到朱家太子的大纛,不曾看到太子本人,但黑影卻有一種強烈的直覺,沒錯,眼前的這個少年就是朱家太子,是崇禎老兒的兒子,狗朝廷的代表!
於是左手慢慢地撩起蚊帳,右手緊握短刃,心中隻有一個聲音:娘,我可以為你報仇了……
自從穿越以來,朱慈烺的睡眠一直都不是太好,不是夢見前世,就是夢見了建虜的鐵騎,有時,一晚上輾轉反側好幾次才能睡著,即便是行軍辛苦、疲憊不堪之後,也很難在一刻鐘之內入睡。又或者即便是睡著了,也睡的極不安穩,一夜醒好幾次是經常的事。
最開始,禦醫以為他是體虛,給他開了很多的補藥,朱慈烺深知自己的病因所在,對禦醫開出的藥方,一律不予理會。
田守信知道太子休息好靜,特地吩咐值守的武襄左衛和錦衣衛都站在大帳十步以外,以防打攪到太子的休息。
今夜,朱慈烺又有點失眠,雖然沒有翻來覆去,但卻始終沒有進入到真正的沉睡狀態。
“嗤!”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聽到了一種撕裂的聲音。
很近很清楚,就好像是發生在耳朵邊一樣,於是他睜開了眼睛,正看見一個身影站在木床之前,“啊!”朱慈烺大吃一驚,立刻就彈坐了起來。不說今世是太子,就算前世裡他是一位殘疾老師,半夜之時,忽然有人站在他床前,也足夠把他驚嚇一跳的。
幾乎同時,蚊帳被撕開了,寒光一閃,那嬌小的人影手持一把利刃,狠狠向他紮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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