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打草驚蛇(1 / 1)

蕭漢俊沒有聽令,而是拱手說道:“殿下,有一個問題。”

“什麼。”

“查緝建虜奸細,曆來都是錦衣衛的職責,京營軍情司新建,以軍情為主,如果插手錦衣衛的事務,一定會惹人猜忌……”蕭漢俊欲言又止。

朱慈烺沉思道:“你的顧慮我明白,所以我才要稟明陛下,由陛下下旨。這事明著由錦衣衛查,軍情司隻需要暗中撒播消息,並盯住襄城伯府即可,再者,死的是京營的軍需官,軍情司未必就沒有插手的權力……”

對現在的錦衣衛,朱慈烺是不信任的,但錦衣衛和東廠卻都是崇禎帝的親信,雖然自崇禎元年,扳倒魏忠賢之後,錦衣衛和東廠的權力就受到了很大的限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錦衣衛和東廠還是有相當權力的,尤其是查緝建虜奸細之事,這是錦衣衛慣有的任務,在京畿之地,軍情司不能明著來,隻能暗著訪。

“如果……是錦衣衛的人所為呢?”蕭漢俊道。

朱慈烺臉色倏的一寒:“你什麼意思?”

蕭漢俊收住扇子,拱手道:“據臣所知,駱養性和襄城伯府的關係好像很親密……有一次李國禎酒後狂言,說駱養性就是他爹的一條狗。因此,臣不得不做最壞的預料,萬一那個殺人滅口的凶手,就是來自錦衣衛呢?”

朱慈烺臉色凝重:“你覺得應該怎麼做?”

“臣打算,假借此案的名義,去拜訪一下駱養性,探探他的口風。臣彆的不敢說,但這一雙眼睛卻還是有識人能力的,如果駱養性可靠,那就照計劃執行,如果不可靠,那就隻能再想其他辦法了。”蕭漢俊道。

朱慈烺想了一下:“可。”

蕭漢俊走後,朱慈烺返回王府。已經是深秋,夜色清冷,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燈籠昏黃,夜風卷起路邊的落葉,馬蹄踩在街道上,發出清脆的回響。

朱慈烺走馬而行,腦子裡一直在沉思,應對建虜的入塞是大事,但趙直的冤屈卻也不是小事,不懲治凶惡,令凶手得到應有的懲罰,他絕不罷休。現在的情況是,明明知道罪犯是誰,但因為證據都被破壞了,不得不另辟蹊徑,絞儘腦汁的找尋,偏偏又牽扯到了錦衣衛……一個案子如此,一個國家更是如此,大明錯過了很多次的戰略機會,這一次再也不能放過了。

“參見殿下~~”

信王府門口,太監女官們列成兩行,已經在夜風中等待多時了,見太子終於回來,急忙參見。東宮典璽田守信尚沒有歸來,所以此時府中太監之首乃是管事太監杜勳。

白白胖胖,一臉憨厚樣的杜勳跪在隊伍的最前麵,參見殿下的聲音,喊的最高最響亮。

朱慈烺目光掃過,看到了隊列中五六個陌生的美人,年紀都是二十多歲左右,看衣著和紗帽知道那都是周後派來的女官,至於侍女,因為地位低下,沒有資格到門外迎接太子,不過姿色應該更勝過迎接的女官。太子目光投來時,女官們都羞澀的低下了頭,照大明皇室規製,女官都是識文斷字之人,負責管理太子起居生活,管理後官。但並不負責侍寢。不過如果太子喜歡上了某一個女官,一切也是水到渠成。

“起來吧。”

朱慈烺翻身下馬,在一片謝恩聲中,他仰頭看眼前的端禮門。一離京師四個多月,信王府的端禮門已經修葺完成,端的是豪華大方,即使是在夜中,也能感覺到皇家的威嚴之氣,不用說,銀子肯定沒有少花,杜勳貪墨的應該也不在少數。照朱慈烺的計劃,端禮門修成之時,就是杜勳貪墨證據確實之時,哢嚓一刀宰了,查抄家產,以懲戒杜勳在甲申之變中出賣朝廷,率領宣府總兵王通不戰而降,害死巡撫朱之馮,致使京師門戶大開,無險可守,而後又厚顏無恥,擔任李自成信使的無恥行為。

在朱慈烺眼中,杜勳就像是能走動的幾萬兩銀子。

杜勳當然不知道太子的想法,他一臉諂媚,躬著身子把太子迎進王府。

太子洗漱、換衣之後,杜勳還不退下,搶著為太子捶腿。這中間,阿諛的話說個不停,誇讚太子殿下是武神再世,英明神武,一戰就平了中原的流賊。

朱慈烺心中厭惡,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見太子臉色不喜,杜勳立刻改弦易張,肅然道:“殿下,你令奴婢調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哦?”朱慈烺睜開眼。

杜勳左右看,示意太監和女官都下去,然後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冊子,恭恭敬敬的呈到太子麵前:“殿下,這是奴婢從田公公房間裡搜出來的。”

朱慈烺展開了看。

“正月十三,皇太子失足落水。”

“十六日,皇太子蘇醒。”

“二月初二,皇太子下床行走。”

“二月二十,太子殿下習弓射,選韓琛等十二人……”

朱慈烺驚訝的發現,這居然是一本日記,或者是他每日的行程表,從正月十三他落水開始,巨細靡遺的記載了他曾經做過的事情,詳細程度讓他吃驚,連他和商人趙敬之的交往都略有記載--如果這個小冊子流出去,一定會掀起不小的風波。

不過到四月初,就沒有再寫了。

朱慈烺震撼無比,因為他已經認出來了。

田守信,真的就是田守信的筆跡!

“這從哪兒來的?”

壓住心中的驚駭,朱慈烺冷冷注視著杜勳,田守信是他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除了宮中的崇禎帝和周後之外最信任的一個人,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從出宮獨住到整頓京營,每一項都少不了田守信的臂助,如果田守信有問題,那他真不知道該信任誰了。

“田守信房中的書櫃下暗格,臣從他暗格中找到的。”杜勳答。

“你怎麼知道書櫃下有暗格?”

“自從殿下令奴婢調查田守信之後,奴婢就操了十二分的心思,田守信跟隨殿下到河南之後,奴婢就到他的房間裡仔細搜索,發現他房間書櫃下麵竟然有一個暗格,暗格中彆的沒有,就是這個小冊子……”杜勳滿臉得色。

朱慈烺慢慢合上小冊子,臉色凝重。

杜勳也不再說了。他知道這已經足夠了,任何一個主子都不會容許下麵的奴婢每天都記錄自己的行程,尤其是皇太子儲君,一旦泄露,太子豈不是毫無秘密?加上田守信和田貴妃的老爹田弘遇是遠房本家,上一次太子視察通州,在運河邊的酒樓上遇見了田弘遇,當天晚上,田守信就悄悄去見了田弘遇,也就是從那時起,太子對田守信有所警惕,因此派他調查田守信,現在他雖然沒有調查的結論,但這個小冊子卻已經能足夠證明一些東西,或者說,足夠令太子對田守信起殺心了--起碼在杜勳看來,田守信已經是朝不保夕了,東宮典璽的位置,馬上就會是他的了。

“你做的不錯,下去吧。”

朱慈烺不動聲色,雖然他有很多的不解,甚至是一些憤怒,但他並不想就這麼輕易斷定田守信的不忠。田守信現在在山西,等他回來,朱慈烺會當麵質問他,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他自然會處置。

至於杜勳,就暫且留著他吧。

杜勳彎腰躬身,反步退了下去。

等退出後殿之後,杜勳臉上的謙恭立刻就變成了得意,彎曲的腰也挺直了,滿臉喜色,負手在後,挺胸抬頭的往前走,好像他現在就已經是東宮典璽了,有一個不長眼的小太監閃躲的稍微慢了一點,擋了他的路,他立刻一腳就踹了過去,嘴裡罵:“不長眼的狗東西,非等著咱家治你們不可……”

後殿中。朱慈烺將田守信的小冊子放到了書桌的夾層裡,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重,他倒不擔心田守信是田家的人,隻是擔心,如果連田守信都有隱藏的秘密,都不能完全相信,那他還相信誰呢?

腳步聲響,唐亮回來了,他輕步進入,到朱慈烺身邊,小聲說道:“殿下,趙掌櫃那邊的事,已經安排好了。”

朱慈烺點頭:“顏姑娘那邊呢?”

“也已經妥了,奴婢派了兩個小廝照顧,還有錦衣衛暗中保護。”唐亮回。

作為朱慈烺心目中的太子妃,顏靈素是不能跟著太子進入到太子府的,古代男女授受不清,婚前兩口子絕對要回避,普通人如此,皇家都更是如此了,所以顏靈素的人雖然到了京師,但卻不能進太子府,而是被朱慈烺安排在了城北的一間普通民宅裡,令唐亮派人照看。

至於後續如何執行“太子妃”的計劃,將顏靈素變成太子妃,朱慈烺尚沒有想到什麼好辦法,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拖。

想一想,朱慈烺道:“唐亮,明天你拿五百兩銀子,去見欽天監監正馮知遠的小妾雲珠,令她在馮知遠麵前多說好話,想辦法推遲選妃的時間,推的越晚越好,最好能拖到後年。這事一定要機密,絕不許泄露一絲一毫!”

太子妃選拔之事,由內廷、禮部和欽天監共同負責,內廷和禮部那邊都使不上力,朱慈烺隻能從欽天監監正馮知遠的身上想辦法。上一次,因為鎮虜廠擴建之事,朱慈烺派人給馮知遠的小妾雲珠送了兩百兩銀子,馮知遠果然一反常態的沒有在鎮虜廠擴建之事上提出反對,由此可知,雲珠對馮知遠有莫大的影響力,這一次太子選妃,朱慈烺決定依樣畫葫蘆,再給雲珠送銀子。

不管內廷和禮部多努力,隻要欽天監認為時間不宜,天象不宜,太子妃的選拔時間就非往後拖延不可。

隻要能把時間拖長,就一定會有辦法出現。

“奴婢明白。”唐亮聽命,他當然知道太子拖延選妃的目的,更知道太子對顏靈素的心意,更不用說他和顏家姐弟的良好關係,對這個任務,他比任何人都喜悅。

這一夜,朱慈烺睡的無比香甜。雖然南直隸不太平,雖然有田守信的煩心事,但爭到薊州撫軍,可以全麵主導抗擊建虜入塞的大局,對他來說,今日已經算是心滿意足的一天了。

……

城東。

已經是深夜,但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的府邸中,卻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駱府管家提著燈籠急急奔入後宅,很快,後宅裡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蕭漢俊?他是軍情司照磨,深夜來訪,必是太子之命,我豈能不見?請他進來吧。”

花廳裡的蠟燭都點了起來。

原本已經休息,此時重新換上黑帽箭衣的駱養性坐在主座裡等客。

一個披著風衣,三縷長髯。俊朗瀟灑的中年文士邁步走了進來,站定了,雙方四目對視之時,他拱手笑:“卑職京營軍情司照磨蕭漢俊參見指揮使大人~~”

深深一鞠。

駱養性站起身來,仔細觀察蕭漢俊,微笑還禮:“久聞蕭照磨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比傳說中還要瀟灑。深夜來訪,駱某未曾遠迎,失敬失敬啊。”轉對管家:“上茶~~”

茶水上來,蕭漢俊也坐下,不過他卻不著急提正事,反倒是一勁誇讚駱府花廳優雅,比朝中尚書侍郎們的家中更有讀書氣。

駱養性也不著急,微笑靜聽。作為錦衣衛指揮使,和文臣鬥,和武將鬥,還要伺候急躁易怒的崇禎帝,他的養氣之術可不比任何人差,蕭漢俊能沉住氣,他更能。雖然他已經猜到,蕭漢俊的到訪,一定是奉了太子之命,但他卻假裝不知,坐在這裡,滿臉微笑的聽蕭漢俊東拉西扯。

明著是東拉西扯,但其實卻是雙方心理的一種暗暗較量,借著閒談,雙方彼此觀察對方,揣摩對方的心思,以為接下來的正式對談進行準備。駱養性是錦衣衛指揮使,情報頭子,名聲在外;蕭漢俊職位雖然低,隻是一個八品的軍情司招募,但誰都知道他是太子殿下麵前的紅人,他剛就任軍情司招募之時,不論錦衣衛還是東廠,都花了大力氣去調查,想知道這個忽然冒出來的情報主管,究竟是什麼來路,為什麼會被太子器重?

不過卻沒人能查清蕭漢俊的底細,連錦衣衛也不能,隻知道他是山西人,曾經是工部侍郎宋玫的幕僚,被宋玫舉薦給了太子,隨後就一步登天,成為軍情司照磨。這一來,駱養性就更是好奇了,因此今晚一聽到是蕭漢俊來訪,他想也不想的就同意見麵。他不但想知道蕭漢俊的來意,也想見見這個人。

————感謝“嘯愛書”“當寂寞如雪|、書友160524204650308”的打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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