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人為什麼要和大明結盟?其實是看重了鄭芝龍的龐大艦隊,西班牙人單獨不是荷蘭人的對手,但如果加上鄭芝龍的戰艦,打敗荷蘭人,收複台灣,就不成任何問題。
但西班牙人想的太簡單了,鄭芝龍的艦隊未必是大明朝廷能指揮動的,何況鄭芝龍和荷蘭人是生意夥伴,兩者有千絲萬縷的關聯,豈會輕易的就炮口相向?又或者西班牙人明知不可能,但想到通過此種方法離間荷蘭人和鄭芝龍的關係。
西梅多說的唾沫橫飛,朱慈烺聽的卻愈發冷淡。
終於,西梅多說到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尊貴的太子殿下,如果大明同意和西班牙結盟,西班牙願意以一千匹安達盧西亞馬相贈,戰艦火炮和糧食,也都可以商議。”西梅多道。
“哦,西班牙距離我大明萬裡之遙,一千匹馬,要如何送來?”朱慈烺不動聲色。
“坐船,一次一百匹,分十年送到大明。”西梅多道。
十年?那黃花菜都涼了。
朱慈烺心中不滿,臉上卻依然微笑:“戰艦又可提供多少?”
西梅多單手撫胸行禮:“殿下可是同意和西班牙結盟了?”
朱慈烺臉色一沉,露出不悅之色。
西梅多急忙道:“一艘三桅大帆船,十艘小船。”
朱慈烺點頭:“知道了。”端起茶盞,意思是送客。
西梅多還想要再說,但唐亮已經到他麵前,浮塵一甩,作送客的手勢。
西梅多隻能離開,臨走前嘟嘟囔囔:“荷蘭人都是魔鬼,尊貴的殿下你要小心啊……”
和西班牙不同,荷蘭人這一次不但派來了上一次的那一名使者,湯若望的老鄉克魯士,而且還給克魯士配了一名副手,兩人一起覲見大明皇太子。
三十歲左右,卷黃的頭發,湛藍的眼睛,高鼻深目,但卻穿著大明的長衫,帶著大明的方巾,看起來有點搞笑,和克魯士一身黑色的傳教士服裝完全不同。但他本人的表情卻非常的正經,板著臉,一絲不苟。
隻一眼朱慈烺就知道,這人絕不是克魯士的副手,而應該是一個大有來頭的人物,原因很簡單,他中指上有一個不太大的十字戒指,看起開不起眼,但朱慈烺卻知道,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由此可知,東印度公司對這一次的談判極為重視,遠比西班牙人更認真。
“參見尊貴的太子殿下~~”那人單手撫胸,用結結巴巴,半生不熟的漢語
問候朱慈烺。
他說他叫範揆一。
一如剛才,朱慈烺不動聲色的詢問,最初先由克魯士回答,不過範揆一好像有點不滿意,很快他就搶過克魯士的話語權,用他不流利的中文說道:“尊貴的太子殿下,據我所知,你並沒有關涉朝政的權力,貴國大臣對於通商之事,也多抱持反對意見,不管我們談的多好,到時貴國上上下下統統反對,不能兌現,豈不是一場空?”
朱慈烺看一眼範揆一,點頭:“你說的不錯,我確實沒有乾涉朝政,更沒有和貴國簽約的權力。所以我才說,這隻是接觸談判,能不能成,還要看我父皇的意思。”
範揆一聳肩:“既如此,我們為什麼還要談呢?”
朱慈烺笑了,盯著範揆一:“其實你應該問,你為什麼要千裡迢迢地從東印度公司趕到這裡呢?難道隻是為了磨腳底嗎?”
範揆一目光狡黠:“當然不是,但我希望跟能做主的人談判。”
“好吧,那你就等著吧。說不定哪天我父皇會答應見你。”朱慈烺打一個哈欠,端起茶盞。
唐亮上前,一甩浮塵:“兩位請吧。”
克魯士一臉尷尬,畫著十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範揆一卻不慌不忙,單膝跪倒,右手放在胸口,對著朱慈烺深深低頭:“對不起尊貴的殿下,我魯莽了,我向你表示深深地歉意,但請理解我著急的心情,我希望我們的談判能繼續向前,和大明通商,互通有無,是東印度公司最大的願望。為此,東印度公司願意做出最大的努力。”
能屈能伸,倒也是個人物。
朱慈烺冷冷道:“占領台灣,也是你們東印度公司最大的努力吧?”
範揆一抬起頭:“台灣隻是一個不毛之地,如果大明同意通商,東印度公司願意將北台灣讓給大明。”
朱慈烺心中忽然躥起一股怒火,心說台灣本來就是我大明的,何用你讓?不過還是壓住了怒氣,換一個話題:“東印度公司的誠意,隻有這麼一點嗎?”
“當然不是。”
範揆一再一次的深鞠:“尊貴的太子殿下,在你的麵前,我不敢隱瞞,東印度公司願意提供大明急需要的戰艦和火炮,以換取通商。戰馬糧食,東印度公司也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提供。和貴國的生意,不論絲綢瓷器,也絕對都會誠實守信。但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在雙方簽訂通商文本,大明確定開放通商口岸、準許東印度公司的商人自由出入之後,東印度公司才能開始履行承諾。”
連續兩番話都說的極其得體,既照顧了朱慈烺的麵子,也說清了東印度公司的顧忌,朱慈烺微微點頭,對範揆一不禁高看一眼,點頭:“起來吧。”
等範揆一起身,朱慈烺說道:“你的明話說的很不錯,但對我大明的風土人情卻還是不夠了解,我送你兩句話吧,一句話叫放長線釣大魚,為了和大明通商,東印度公司已經努力了幾十年,但始終沒有成功,原因是什麼呢?就是因為你們目光太短淺,隻想著立刻達成,但不知道有些事情是需要一步一步、慢慢來的,正所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我大明為什麼有很多人反對和荷蘭人通商,乃是因為他們對荷蘭人印象很不好,認為荷蘭人是海盜、是紅毛賊、是來搶錢的,如果能改變他們對荷蘭人的印象,通商自然就不會是問題。那麼要靠什麼改變呢,當然就需要荷蘭人做幾件能夠扭轉大明百姓對你們惡劣印象的好事情,而向大明提供戰艦火炮,輸送戰馬糧食,就是你們的機會。”
範揆一眨眨藍眼睛,說道:“尊貴的太子殿下,我們一直向大明提供紅夷大炮,支持大明對付關外的野蠻人,難道不夠嗎?”
“當然不夠!”
朱慈烺搖頭:“首先,東印度公司從沒有直接賣大炮給我大明,我大明最早的紅夷大炮,是廣州府推官鄧士亮從海中撈出來的,其後都是從葡萄牙人手中購買,據本宮所知,我大明直接從東印度公司,或者是荷蘭人手中購買大炮,一次也沒有。”
範揆一有點著急:“尊貴的太子殿下,那是因為貴國不允許東印度公司的商人上岸,所以不得不通過澳門的葡萄牙人……”
朱慈烺淡淡道:“如果東印度公司同意向我大明提供優良的戰艦火炮戰馬和糧食,那你們的商人說不定就有機會上岸了。”
範揆一眼睛一亮。
朱慈烺繼續道:“雙方生意做多了,增加了了解,知道你們荷蘭人不但不是凶神惡煞,反而還是幫助我大明的好朋友,大明上下反對和你們通商的阻力,自然就會減少很多,到時開放通商,自然也就水到渠成。我的話說完了,何去何從,貴使自己斟酌。”
範揆一低頭沉思了一下,抬頭:“尊貴的太子殿下,聽你的意思,你並不打算開放通商,而隻想讓東印度公司為貴國提供戰艦和火炮?”
朱慈烺坦然承認:“也可以這麼說,現在阻力太大。立刻開放通商是不可能的。什麼叫通商?就是雙方做生意,提供戰艦和火炮不正是在做生意嗎?還是那句話,生意做多了,相互了解了,剩下的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
範揆一搖頭,藍眼睛裡都是狡黠:“尊貴的太子殿下,不是我不相信你,東印度公司曾經在廣東外海幫助貴國打擊海盜,當時廣東本地官員承諾,隻要打退了海盜,就同意通商,但海盜打退後,廣東官員卻拒不承認。”
朱慈烺不說話。
他身後的唐亮卻是臉色一沉,嗬斥道:“大膽,大明皇太子金口玉言,豈會出爾反爾?”
範揆一躬身賠禮:“對不起尊貴的殿下,我不是懷疑你,我隻是覺得,貴國的官紳對東印度公司很不友好。”
“那是因為東印度公司做的不夠,在我大明海疆鬨事,威脅要炮轟廣州,不也是東印度公司曾經做過的事情嗎?”朱慈烺冷冷。
“……”範揆一臉色尷尬。
朱慈烺打了哈欠:“條件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如果你還是猶豫,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唐亮,送客!”
“尊貴的太子殿下,容我們商議一下可以嗎?”範揆一慌的躬身。
朱慈烺想一下,點頭:“好吧。”
於是,範揆一和克魯士躲到旁邊的角落裡,開始嘀嘀咕咕。兩人說的是外語,朱慈烺聽不懂,不過外國人說話的形體語言都非常豐富,隻看範揆一聳肩和攤手的動作,就能大概猜出兩人的談話內容。
終於,兩人商議定了,準確的說,是範揆一下定了決心。
“尊貴的太子,東印度公司願意接受你的條件,向大明提供戰艦和火炮,不過殿下你是否可以保證,東印度公司的商人能上岸?另外,究竟需要多長時間,貴國才會同意正式通商,開放港口。雙方簽訂協議呢?”範揆一道。
朱慈烺暗暗鬆了一口氣。和大明通商的利益太大,好處太多了,範揆一終究是忍不住,於是淡淡道:“隻要提供戰艦火炮。你們東印度公司的商人還怕上不了岸嗎?至於正式通商時間,我沒法給你保證。”
“尊貴的殿下,那東印度公司豈不是永遠為大明無償服務?”範揆一急道。
“怎麼會是無償?東印度公司的戰艦,我大明會付一定的租金。戰馬糧食則用市價購買。絕不會讓東印度白白忙碌。”朱慈烺淡淡。
範揆一眨著藍眼睛,很是不甘的道:“尊貴的太子殿下,我東印度公司並不在乎租金,我們所要的,是和貴國的長期友好。”
朱慈烺微微一笑:“大明也一樣。但使這次生意能做成,並長期堅持,我相信,我大明上下一定會同意和東印度公司的通商。”
範揆一歎道:“但那是未來……尊貴的殿下,你給我畫了一個大餅,你真是一個談判的高手。”
“不。”朱慈烺搖頭:“並非是我談判高明,而是因為和大明通商,你東印度公司的利益更大。想得到,就要先付出,想乘涼,就得先種樹,自古都是如此。再者,沒有東印度公司,大明還可以找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甚至英格蘭人,法蘭西人,普魯士人,但天底下的大明卻隻有一個……”
“殿下也知道法蘭西普魯士?是湯神父告訴你的嗎?”範揆一微微驚訝。
朱慈烺微微一笑:“你們那裡麵積不大,但國家眾多,向往東方的人比比皆是,絲綢瓷器茶葉都是緊俏物資,不愁任何銷路,若不是如此,你們怎麼擠破腦袋都想往東方來?”
範揆一右手撫胸,對著朱慈烺深深行禮。
他這時才明白,眼前這個少年太子,遠比明國朝臣更了解他們歐洲,是一個睿智有見識的人。在聰明人麵前,狡詐手段還是少用的好。
“尊敬的太子殿下,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起身後,範揆一道。
“講。”到這時,朱慈烺心情已經大好。
“大明要斷絕和西班牙人的關係。”範揆一道。
“不行。”朱慈烺搖頭:“西班牙人有好的戰馬,而戰馬是現在大明最需要的,所以我不能答應你。”
“關於戰馬……東印度公司也可以想辦法為大明提供,我們那裡最好的戰馬並非是西班牙馬,而是英格蘭馬,荷蘭馬也相當有名,隻要大明同意通商,東印度公司都可以為貴國提供。”範揆一道。
“能提供多少?”
“尊貴的殿下,荷蘭到貴國,大海茫茫,萬裡之遙,坐船差不多得半年的時間,馬兒受不了這種長途的顛簸,中途需要輾轉好幾次,死亡率極高,所以我沒有辦法向你保證數量。並且我事先聲明,戰馬不是廉價的,價錢會非常昂貴。”範揆一頗為狡猾,並不給出一個實際的數字,並且為戰馬的高價做出了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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