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欄山前。
漢軍旗在祖澤潤的督戰下,向明軍方陣衝擊而來,前麵是圓盾手,後麵隱藏長槍和大刀,弓箭手也已經引弓待發,隻等到進入射程,立刻就會向明軍傾射箭雨。
拒馬之前,張名振三人卻還是盤坐在地上,張名振張家玉都冷靜,目光盯著棋盤,思謀著下一步,李千總卻已經急得滿頭大汗,手握著刀把:“來了來了,建虜已經來了……兩百步,一百五十步了!”雖然驚慌,但還能強忍著恐懼,陪著張名振和張家玉兩人蹲坐在地上,沒有跳起來逃跑。
“我輸了。”
畢竟是書生,張家玉表麵輕鬆,但內心的鎮定卻是比不過在江湖上久有曆練的張名振,漸漸逼近的漢軍旗,給了他巨大的心理壓力,明明仍有機會,卻要投子認負。當他放下棋子時,棋上沾滿了手心的汗水。
張名振哈哈大笑,一躍而起,然後提弓在手,左手往腰後的箭壺一抽,再一抬手,一支羽箭已搭上強弓,拉的弓弦如滿月,嗖的一聲,向逼近的漢軍旗射去。
此時雙方距離尚有一百二十步,未到弓箭的有效殺傷距離。
但張名振射出的這一支箭卻有如流星趕月,穿過冬日廣袤原野的上空,越過漢軍旗前方的圓盾,砰的一聲,射入後方的兵陣之中。一個正在前進的漢軍旗長槍手,身體一震,向後就摔,疼痛感讓他本能的側頭看,赫然發現自己的脖頸之上多了一支羽箭,啊,雙腳瞬間失去力量,一聲悲鳴,噗通摔在地上。
漢軍旗膽氣為之一寒,前進的步伐稍微停頓了一下,想不到明軍將官的臂力竟如此強勁,一百二十步的距離,居然也能置人於死地。
“好箭法!”
張家玉由衷稱讚。
張名振暢快大笑,一個翻身,已經跳過拒馬,回到了軍陣之前。張家玉和李千總依次跳過,李千總更是大吼:“建虜來了,準備迎敵!”
“向前!”
漢軍旗後方,祖澤潤大吼。一兩個明軍將官的勇武,並無法改變整個戰事的結局,對麵三千明軍,漢軍旗加上正藍旗隻有兩千餘人,不過祖澤潤卻堅定的相信,勝利一定會屬於己方,以八旗騎兵的凶悍,隻要拆除拒馬,一個衝鋒,就可以將這三千明軍殺一個片甲不留。
後方的藍色五爪龍旗下,所有人也都是這麼想的。
“預備!”
當漢軍旗進入一百步之後,明軍鳥銃手都舉起了火槍。因為漢軍旗並不是全麵鋪開攻擊,而是選擇了右側的左柳營薄弱方陣作為攻擊點,所以精武營的鳥銃手都是斜向瞄準,對準著漢軍旗的側翼。
“放箭!”
進入八十步,漢軍旗中的弓箭手在得到命令之後,開始連續不停的朝明軍傾射箭雨,簌簌簌簌,五百漢軍旗,有一百多人攜帶有弓箭,連續集射之下,給左柳營造成了不小的傷害,兩輪集射下來,最少也幾十個倒下。
不過明軍方陣卻巍然不動。
後退者斬,擅退者死,左柳營的操練雖然沒有精武營那麼殘酷,但軍紀卻是一樣的。
“放!”
但漢軍旗進入六十步之後,忍了很久的左柳營的李敦義千總終於是爆發了一聲怒吼。
“砰砰砰砰……”
白煙升騰,火光乍現,左柳營的鳥銃響了起來。不同於精武營的遂發,左柳營使用的還是火繩槍,也因此,他們不能在陣中,而是必須在陣前列陣,分成三個輪次,向敵方射擊,也就是說,鳥銃兵是脫離長槍兵和長盾兵的保護的,不過因為有拒馬的存在,倒也不用擔心敵人會一下猛衝到麵前。
一陣密集如雨的碰撞聲,漢軍旗前方的盾牌被打的木屑橫飛,不過倒下的敵人卻不多。
主要原因就是漢軍旗的盾陣布置的相當嚴密,有如一堵牆,鉛彈難以突破。
見明軍的鳥銃一如往常的“不經用”,漢軍旗士兵都放心,後方的祖澤潤卻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作為一名原明軍將領,又是將門出身,在明軍中十幾年,他對明軍的鳥銃太熟悉了,但今日他卻感覺有點不對,隱隱地,明軍鳥銃射擊的聲音,好像比過去大了不少,硝煙也彌漫地更多。
又進了五步,當漢軍旗的側翼完全展現了精武營千總隊的槍口之下時,張名振大喝:“放!”
砰砰砰砰。
不同於剛才,精武營的這一次集射,有如是雨打沙灘,將漢軍旗打的七零八落,一來漢軍旗側翼的盾牌遠沒有正麵密集,二來遂發槍的射擊速度和射擊效率,遠超過火繩槍。
一輪集射,血雨慘叫中,漢軍旗的側翼竟然為之一空。
祖澤潤戰陣經驗豐富,知道事情不妙,立刻大吼:“衝!”
於是漢軍旗放棄盾陣,密集的陣型變成鬆散,嘶吼著,向明軍衝了上來,五十步的距離,幾個眨眼就衝到了拒馬之前,但就是這五十步的距離,成了漢軍旗的地獄,沒有了盾牌的保守,那些手持長槍和長刀的士兵在鳥銃的射擊之下毫無遮擋,雖然他們大部分人都是雙重鐵甲,但卻擋不住明軍尤其是精武營的遂發槍,衝鋒之中,不住有人慘叫倒下。
五十步的距離,五百個強兵,能衝到拒馬之前的,隻有三百人。
“殺!殺!”
祖澤潤看的痛心,這五百人都是他祖家的家丁,是他漢軍鑲白旗的主力,想不到在這短短時間就倒下了這麼多--明軍鳥銃,什麼時候變這麼厲害?但現在想不了這麼多了,隻能拚命督戰,希望家丁們能儘快拆除明軍陣前的拒馬,為身後的八旗鐵騎清出一條前進的道路,所以祖澤潤不停的嘶吼,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都冒了出來,不過他一直都站在一百二十步之外,絕不進入明軍鳥銃和弓箭可能的射程內。
衝到拒馬前,漢軍旗一邊隔著拒馬,和拒馬後麵的明軍槍刺刀砍,尋機拆除拒馬,一邊還得提防側翼射來的鉛彈,不過他們的應對也算是快,在意識到側翼的火槍更是猛烈時,他們迅速在自己側翼組織起一道盾牆,弓著腰,舉著圓盾,遮擋明軍密集射來的鉛彈。
圓盾能擋住鉛彈,但卻擋不住那一個個忽然從天而降的鐵疙瘩。
“轟轟轟……”
在雙方隔著拒馬亂刺,戰局可能會陷入僵局之時,十幾個鬨著火光的鐵疙瘩忽然從明軍陣中扔了過來,越過拒馬,落在了後麵漢軍旗之後,隨著一聲聲不太劇烈,但卻莫名其妙的爆炸聲,後方的漢軍旗嘩啦啦地倒下了一片。尤其是舉著圓盾的盾手,幾乎是瞬間就被清平了。
明軍的手榴彈還不能和後世相比,不過一顆手榴彈的威力卻足以將方圓一米之內的敵人,全部炸翻在地了。
後麵士兵倒下,前方拒馬邊正和明軍亂刺的軍士很快就變成了孤軍,轉頭一看,身後的同伴都已經倒下了,而明軍鳥銃的射擊愈發猛烈時,身邊人都被打的血肉橫飛時,漢軍旗立刻就崩潰了,也不知道誰先喊了聲,所有人都撒腿往後逃。
這一刻,都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祖澤潤揮舞長刀,想要製止,但卻也製止不住。
五百漢軍旗精銳,回來的卻五十人都不到,等於是全軍覆沒。
正藍軍旗之下,阿巴泰臉色發青,他沒有想到,明軍火器如此厲害,漢軍旗個衝上去不到一刻鐘,就已經全軍覆沒,雖然漢軍旗的戰力比八旗勇士差得遠,不過卻絕對強於一般的明軍,畢竟他們過去都是大明最精銳的遼東邊軍,今日怎的如此不堪一擊?
還有,沒見明軍陣中有大炮,那些爆炸聲又從何而來?
不止阿巴泰,博爾托和嶽樂也都是不敢相信,嶽樂本就是一個言語刻薄的人,見此場景,更是忍不住的大罵:“漢軍旗都是沒有用的奴才,祖澤潤更是沒用之首~枉皇上那麼器重他!”
祖澤潤提著長刀,敗退回來,噗通一聲跪在阿巴泰麵前:“末將敗了,請貝勒爺責罰!”說著,將手中的長刀雙手捧過頭頂,以示願意接受任何軍法。
阿巴泰不說話,隻臉色鐵青的望著對麵的明軍。
到此刻,他心中已經明白,眼前的明軍絕不是普通的明軍,八成的披甲率,多到讓人驚奇的鳥銃手,想要輕易突破,救援滿達海,絕不是容易能做到的,而最重要的是,沒有步兵的配合,不拆除明軍的拒馬,騎兵硬衝步兵,絕對占不到任何便宜。
偏偏現在沒有步兵。
如果是往常遇上這樣的情況,阿巴泰一定會謹慎撤退,或者繼續和明軍對峙,而不會主動進攻,等明軍露出破綻,再發起致命一擊,但現在他卻沒有後兩個選擇,因為就在明軍陣後的潮白河畔,滿達海此時怕已經是危在旦夕,他必須抓緊時間援救。
“阿瑪,給我一千勇士,我定將明軍殺個片甲不留!”博爾托請戰。
“你打算怎麼做?”阿巴泰麵無表情。
“還能怎麼做?殺過去就是了,明軍都是膽小鬼,隻要能突破一個小口,明軍就必敗無疑!”博爾托信心十足。
阿巴泰卻忍不住怒從中起,狠狠瞪了博爾托一眼:“閉嘴,八旗勇士的生命,不是讓你這麼浪費的!”
博爾托不敢說話了。
阿巴泰左右環視,發現沒有能給自己出主意的人,而在沒有步兵的情況下,就算他營救滿達海的心情再是熱切,他也不能拿著正藍旗的騎兵去硬衝明軍的拒馬,為今之計,隻能等博洛和後續的步兵主力了。
至於滿達海,希望太祖高皇帝保佑,他能堅持到援兵到來的那一刻。
退一步講,如果正紅旗的全軍覆沒無法避免,那他無論如何也要保住正藍旗的主力,不能隨意消耗,不然他的罪責就更大了。
“起來吧。”知道祖澤潤儘力了,此敗不是他的責任,所以阿巴泰沒有責罰淡的意思。
“報~~”
這時,身後馬蹄急促,一匹探騎急急來報:“稟主子,三貝子率領的大軍,距此已經不過三裡了。”
“哦。”
阿巴泰大喜,轉頭向後看去。
隻見後方三裡之處煙塵滾滾,有大批兵馬正急速行來,隱隱能看到大清的各色軍旗幟,漢軍旗的步兵主力,正紅旗和正藍旗的包衣奴才,連同博洛率領的一千名精銳正藍旗騎兵,一共一萬三千人,從密雲出發,一路追趕,過懷柔而不停,終於是趕上了前方的騎兵。
自己最倚仗的兒子帶著主力趕到,阿巴泰的心情一下就輕鬆了不少,目光再轉向對麵的明軍,信心登時就充沛了,左右環視:“先下馬休息,等博洛主力到達,再一舉擊潰明軍。”
“輒~~”
除了那一名正紅旗小佐領有所異議,急得快要哭,其他將領都是聽令,傳令聲中,八旗騎兵紛紛下馬,短暫休息。
同一時間,對麵的明軍大陣。
當漢軍旗被鳥銃和手榴彈射炸的哭爹喊娘,不住倒下時,原本很是緊張的明軍將士都輕鬆了下來,原來建虜也不過如此,也是一個胳膊兩條腿,刺中也死,害怕也跑,在鉛彈集射之下,一個個被打的血肉橫飛,穿著鐵甲也沒用,一場短暫的接觸下來,建虜在陣前扔下四百多具屍體,我方傷亡卻連一百人都不到。
建虜並沒有傳說中厲害嘛,我方陣型嚴整,前麵又有拒馬阻擋,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我們勝了!”
張家玉縱馬來去,大聲呼喊,激勵將士們的士氣和勇氣。
所到處,四個方陣慶祝勝利的歡呼之聲,此起彼伏。
李敦義擦了一把頭上的汗,臉上露出笑,感謝的向張名振點點頭。
剛才漢軍旗突擊,李敦義真擔心自己的部下會頂不住,幸虧精武營的遂發槍從側翼集射,幫了他們的大忙。
張名振卻是臉色凝重,因為他已經看到建虜陣後那滾滾而來的煙塵了,不用說,那一定是建虜的步兵主力趕到了,而身後的潮白河依然有炮聲傳來,意味著對正紅旗的圍殲還沒有結束。在圍殲結束,主力前來支援之前,他和這三千弟兄必須獨自抵擋建虜主力的攻擊。
三千人,都是初次上戰場的新兵,麵對凶惡的建虜,能否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