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虜軍紀殘酷,每一個攻擊不利的將官都會受到相應的懲罰,多鐸如果斥責他們,令他們繼續攻擊是正常,放棄攻擊,且一句責難的話都沒有,就有點反常了。
雖然他們三人都是漢軍旗的旗主,照規製,多鐸並沒有奪職,或者是重罰他們的權力,一切都需要稟明黃太吉,由黃太吉做出決斷才可,但多鐸年少張狂,喜怒無常,又是大軍的統帥,他要是真怒了,治他們三人一個攻擊不利的罪名,三人也怕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於是三人急急到多鐸帳前請罪。
不想多鐸卻不見他們,隻令他們回去休息。
三人一頭霧水,但卻也不敢多問。
夜晚,除了一些將官,大部分漢軍旗士兵都凍得夠嗆,原因很簡單,薊州城南,翠屏山周圍的樹木都已經被砍伐一空,從山梁到原野,到處光禿禿,士兵們根本砍伐不到足夠的木材,少數的木料都被拿來安營立寨,或者供建虜主子們生火取暖去了,漢軍旗隻能收割原野裡的枯草和爛樹枝來取暖,這兩樣東西不但發熱量低,而且極不保暖,雖然現在剛剛十一月份,還不到最冷的時候,但後半夜的極寒氣溫仍然叫很多的漢軍旗士兵叫苦不迭。
相反,明軍那邊卻木料充足,暗夜裡都看到薊州南原的壕溝後,篝火連綿不絕,即使到了後半夜,依然是紅彤彤,這保證了明軍士兵不會在暗夜裡凍傷,或者為寒意所困。
石廷柱、金礪,佟圖賴三人都是旗主,他們的營帳當然是溫暖如春。
不料三人剛睡到半夜,卻忽然接到了軍令。
豫郡王多鐸令三人即刻拔營起行,向南進軍,黃昏之前,必須抵達據此八十裡的玉田,並包圍玉田縣城,而後給他們兩天時間,拿下玉田縣。而在三人拔營之後沒有多久,多鐸也親率建虜和蒙古八旗主力,還有漢軍鑲藍旗鑲黃旗等主力悄然開拔,不同於石廷柱等三人圍困玉田,多鐸率領的主力,卻是要繞過玉田,直奔三河而去。薊州南原則是留下正黃旗和正紅旗兩隊漢軍旗充做疑兵,虛張聲勢,迷惑薊州的明軍。
多鐸的軍令下達的很突然,但建虜軍紀嚴厲,稍有輒咎就會被斬首,士兵人人小心,即使是在暗夜之中,也沒有人敢喧嘩怠惰。一切都是井井有條,為了隱藏行蹤,大軍隻點了很少的火把,順著向南的大道,悄悄潛行。
不過還是被明軍發現了,但不是南原的明軍,而是駐守在翠屏山上的明軍。
翠屏山的守將乃是左柳營主將馬德仁,馬德仁不是宿將,也沒有大的膽氣和勇武,此前默默無聞,但勝在忠於職守,也因此才被太子任命為翠屏山的主將,在就任之前,太子有過詳細的叮囑,其中一項就是要嚴密注意建虜的動向,尤其是在薊州通往玉田的道路上,一定是多設暗哨,因為在薊州受阻之後,建虜很有可能會繞道玉田,他的任務就是在第一時間發現建虜的動向,並且向後方報告。
建虜大軍畢竟是十萬,雖然他們隻點了少量的火把,但因為翠屏山周邊的山林都已經被砍伐乾淨,光禿禿毫無遮擋,因此暗夜裡在山頭值夜的明軍首先就發現了異常,接著,埋伏在通往玉田道路上的暗哨也發現了建虜大軍通過,向南麵而去,等到天亮,確定道路上留下的大批馬糞之後,馬德仁再無猶豫,立刻派人通知薊州守軍。
薊州南原一共矗立著五座高達兩丈,用圓木捆綁而成的角樓,天亮時,在最中間的那座角樓上,大明保定總督楊文嶽正舉目遠望,雖然對麵的建虜大營依然是滿滿當當,軍旗飄揚,看起來十萬大軍好像還在原地,但因為有馬德仁的情報,所以建虜內中的虛實已經被楊文嶽看破了。
建虜不攻擊南原,南原輕鬆了,薊州也安穩了,但楊文嶽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意思,反而滿臉憂心。
因為太子給他的命令很明確,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緊守南原,同時時刻注意三河方麵的動靜,如果建虜攻破玉田,或者從玉田城下繞道,直撲三河,那麼他一萬六千名的保定兵就要立刻救援三河---順天巡撫潘永圖和精武營副將劉肇基率兵五千駐守三河,可以抵擋一時,但如果十萬建虜全部殺到,他們肯定是抵擋不住的。
至於玉田,不論玉田縣如何危急,楊文嶽都不可發一兵一卒去救援。
而現在,建虜十萬大軍正向玉田殺去。
“玉田城小力薄,且隻有四千多兵馬,能擋住建虜嗎?”楊文嶽心中無比擔憂。
“製台,建虜欲蓋彌彰,大軍往玉田去了,我們要立刻回報朝廷,再通知太子!”站在楊文嶽身邊的駙馬都尉鞏永固說。
此次抵禦建虜入塞,鞏永固並沒有像開封之戰時一樣,守在太子身邊,而是被太子派到了薊州,和湯若望一起協助楊文嶽和薊州總督趙光汴處理薊州防務。此時,他和湯若望兩人一左一右的站在楊文嶽的身邊,湯若望不停的畫十字,口中念念有詞,還在為昨日戰死的雙方士兵做祈禱。
昨日,建虜試探性的攻擊壕溝,湯若望設計的戰壕,充分揮灑了火器的威力,尤其是胸牆,可以令鳥銃兵更準確更輕鬆的進行射擊,一些初步具有“交叉火力”概念的射擊點設計,更是令攻擊的漢軍旗吃了大苦頭。最重要的是,通過戰壕,守軍可以實現快速支援,明明看起來是防禦的弱點,但當敵人投入兵力,衝到戰壕前時,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楊文嶽捋須點頭,目光望向玉田的方向,眉宇間的憂慮始終散不去……
……
薊州東南方的原野,通往玉田的道路上,腳步紛遝,馬蹄翻飛,軍旗像海一樣,建虜大軍正急急而行。
昨日,多鐸親眼目睹了漢軍正藍旗攻擊失敗的整個過程,對明軍戰壕術和火器威力頗為驚訝,心知對方不是弱兵,要想拿下壕溝,非付出屍山血海的代價不可,另外,他看到了矗立在薊州城頭那一麵巨大的認旗,不是巡撫,也不是總兵,而是明國太子“代天巡狩”的大旗。同時,薊州城頭上,有很多全身甲胄的明軍在走動,想必是明國太子的親衛。
怪不得南原的明軍死戰,也怪不得火器眾多,原來是明國太子戰勝李自成的精武營主力在把守。
多鐸冷笑一聲:“死守薊州,以為就能擋住我大清,哼,不過是又一個袁崇煥罷了。”
陰沉著臉,立刻下令終止進攻。
回到大帳後,多鐸不見任何人,一個人在地圖前想了很久。深夜裡,當得到了偵騎傳回來的最新情報,得知在玉田通往三河的道路上,並沒有明軍把守時,他沒有猶豫,當機立斷,立刻命令大軍轉道玉田。
自從破關入塞以來,大清在糧草輜重方麵一無所獲,十萬大軍,人吃馬嚼,每日消耗糧草眾多,而全軍一共隻帶了一個月的軍糧,將近十天的入塞,已經消耗了三分之一,一旦在薊州南原消耗時間太多,就會在戰略上陷入困局。
所以多鐸不敢多停留。
玉田到三河,直線距離一百多裡,實際道路有三百裡,照多鐸的估算,最多四到五天,就可以殺到三河城下,三河城小,絕對擋不住大清的十萬大軍,而後直取通州,或者一路南下,將明國攪一個天翻地覆!
多鐸隻所以有信心,乃是因為他已經算過明國的兵力了,薊州一代聚集了明國大批的兵馬,連楊文嶽的保定兵都調到了薊州,由明國太子統領,可知明國京畿河北一代必然空虛,隻要過了三河,進入華北平原,就都是大清鐵騎的天下了。
而昨夜同時到達的,還有阿巴泰的最新軍報,從牆子嶺破關入塞之後,阿巴泰率領的偏師已經占據了密雲,密雲是明國京師北麵的門戶,密雲失守,明國上下必然會驚慌失措,調集重兵防守京師和通州,這一來,河北一代就更加空虛了,所以機不可失,一定要在明軍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奪下三河。
他多鐸是大軍統帥,絕不能被阿巴泰搶了風頭,一旦阿巴泰逼進明國京師,他卻還在薊州盤桓,豈不是被人笑話?
再者,多鐸對阿巴泰的統帥能力並不是太放心,對阿巴泰沒有執行夾擊薊州、兩軍早日會師的命令,也頗為不滿,所以在接到軍報後,他給阿巴泰的命令是,就地防守,不宜再繼續深入,等主力過了薊州,再左右合擊---阿巴泰的軍報,是信使出牆子嶺繞道蒙古草原,再從馬蘭峪關口送過來的,多鐸傳給阿巴泰的命令,也需要原路返回,即使是一人三馬,一趟也需要三天的時間,所以多鐸此時並不知道,阿巴泰已經全軍覆沒了。
繞過明國的薊州防線,出其不意的出現在三河城下,是多鐸現在最優先憂慮的問題。
年輕的多鐸雄心勃勃,一路催促。
在他身後不遠,漢軍鑲藍旗的副都統張存仁卻是皺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豫郡王忽然改變主意,不攻擊薊州南原,而是轉向玉田,其中的原因清楚可見,除了薊州城頭明國太子的大纛,證明薊州由明國太子親自督軍之外,明軍在薊州南原的布置,絕對不是徒有其表,而是相當堅固,其火器密集程度,一點都不亞於九個月前的鬆山,士兵也有相當戰力,而大清此次入塞,為了快速機動,攜帶的火器並不多,麵對壕溝固守,且有一定戰力的薊州南原守軍,如果一味強攻,就算攻下了,開了一條通路,也必然會損失慘重。
而這是黃太吉出征之前,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避免的。
對於薊州南原的“難啃”,豫郡王多鐸並非是沒有心理準備,不過他年輕氣盛,聽不得張存仁繞道的建議,所以才要在試一試,一試之下,發現薊州南原果然不易攻擊,多鐸雖然氣盛好麵子,但絕非沒有理智之人,他想也不想的立刻就下令轉進,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這一點,張存仁對多鐸是佩服的。
不過對於繞道玉田,張存仁心中卻是有保留。
玉田通往三河的道路,不利於大軍通過,這也是大清入塞,從來也沒有走過玉田三河的原因,今次明國早有準備,不但堅壁清野,而且在薊州構築了一條難以逾越的防線,薊州如此嚴密,由明國太子親自坐鎮,從玉田三河到通州,明國不可能一點防備都沒有,萬一有意外,想要回頭就難了。
在張存仁看來,最恰當的做法應當是從馬蘭峪、點魚關一代出關,繞道蒙古草原,循著阿巴泰的道路,從牆子嶺一代入關,依然可以殺到明國京畿城下,震懾明國。
雖然從馬蘭峪出關道路狹窄難行,十萬大軍最少也得三天才能走完,但總比玉田三河的未知強很多。
當然了,這樣一來,這次入塞的戰果恐怕就會受到很大影響,出關三天,從馬蘭峪到牆子嶺,又得三天,而從牆子嶺殺到明國京畿城下,還得三到四天,再從明國京師轉進,又需要一定的時間,這一來,就給了河北山東等地的明軍更多的準備和防禦時間,大清想要快速擄掠的戰略意圖,就會大打折扣。
這應該也是多鐸不願意出關的原因之一。
“報~~”
大軍行軍之中,鑲白旗的探騎不斷向多鐸回報:“主子,我軍前鋒距離玉田縣城已經不過十裡地了,周邊不見一個明軍,但發現少量躲藏在村落中的明國百姓。”
多鐸點點頭,對發現少量明國百姓並不奇怪,雖然明國堅壁清野,將百姓都驅趕到了城中,但依然有少量百姓抱持僥幸心理,躲藏在村莊或者是地窖中,清軍一路而來,時時都會發現,不過因為數量太少,幾乎全部都是老弱,因此清軍沒有興趣擄掠,又因為搶不到糧食,都被惱羞成怒的建虜一股腦全殺了,對堅壁清野的那些村莊,也全部一把火燒掉。
到最後,建虜乾脆已經不抱搶糧的希望了,看見村子就燒,看到逃避的老弱就殺。
一路而來,建虜經過的所有地方都是狼煙滾滾,斷壁殘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