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襲營(1 / 1)

休息了半個時辰,朱慈烺召集各個總兵,小聲商議之後,令大軍繼續前行。

醜時末(淩晨三點),大軍來到賈家營,此處距離宣化更近,行軍也就更加小心,一共十裡的路程,就足足走了半個時辰,而經過偵查,發現在賈家營附近,一個叫渉營的小村莊,駐紮有五十人的小股建虜,但不是建虜八旗,而是漢軍八旗,擔任前鋒唐通將渉營團團圍住,發動突襲,將村中的五十個漢軍旗全數殲滅,而從俘虜的口中,朱慈烺終於是了解了宣化敵軍的大概情況。

此時在宣化城下的敵人大約在兩萬人左右,由漢軍鑲藍旗副都統張存仁統領,帶漢軍鑲藍旗,兩個蒙古八旗,少部分察哈爾蒙古兵,五百建虜白甲兵為輔。張存仁甚為狡猾,他虛張聲勢,在宣化城外東、西、南分設三個大營,做出最少四萬兵馬的假象,令明軍不敢輕舉妄動,而獨留出的北麵是好像是給城中明軍留出了一條逃生之路,也是其他支援宣化留出了一條援救之路,但其實,蒙古騎兵早已經在北麵埋伏好了,但有明軍出現,不論出城還是進城,都會遭到他們的鐵騎攻擊。

而為了獲取糧草,蒙古騎兵和漢軍旗不停的在宣化四周掃掠各處堡子和村莊,不過所獲並不多,一來宣化土地貧瘠,地廣人稀,本就不是富饒之地,二來,今夏守成欠佳,百姓家中根本沒有餘糧,各堡子中的軍糧都沒有超過一個月的,建虜連續搜刮兩天,連大軍十日的存糧都沒有搜夠。

八千對兩萬,朱慈烺召來眾將,將實情告知。

眾將默然。

昨日在居庸關軍議時,眾將都非常“勇”,都認為可戰,但今夜,事到臨頭,在距離建虜大營不過二十裡,戰事一觸即發之時,眾將卻都有點猶豫了。倒也並非完全是因為膽怯,而是有一些血淋淋地例子,令參加過鬆錦之戰的馬科,唐通和白廣恩有所猶豫。

鬆錦之戰的前期,當洪承疇率領八總兵,十三萬大軍殺到鬆錦時,明軍一度占據優勢,幾乎突破建虜防線,逼得黃太吉緊急來援。一夜,曹變蛟和馬科暗夜突襲建虜大營,殺了建虜一個措手不及,明軍呼嘯著,前營進,後營出,將建虜攪了一個天翻地覆。

一般來說,大營被敵營騎兵慣營而出,大營肯定就亂了,敗了,但令人驚訝的是,雖然是倉皇迎戰,但建虜竟然沒有亂,更沒有人敢逃,曹變蛟和馬科幾進幾出,卻沒有能徹底殺潰建虜,反而陷入膠著。等到天亮,建虜援兵趕到,兩人不得不退。一場突擊戰,最後竟然是平局收場。

這並非獨例,在遼東戰事中,經常出現這種局麵,明軍一觸即潰,建虜既使是處於劣勢中,也不會輕易潰散,一來建虜士氣比較高,二來建虜軍紀殘酷,敗退的士兵不但是自己會被降格,家人也會受到牽連,也因此,建虜士兵寧願戰死沙場,也不敢逃跑潰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馬科唐通和白廣恩現在就是這種心態,擔心攻擊不順,自己的兵馬會陷入建虜的包圍。因此三人都希望另外兩人能充當前鋒,為大軍開路。

見馬科三人不主動請命,相互有推諉之色,站在朱慈烺身後的三大參謀和張家玉都皺起了眉頭,中軍官佟定方更是微微忿然,對“名聲赫赫”的幾個總兵,在麵對戰機時的猶豫很是失望。李紀澤心中暗暗歎:曾幾何時,大明總兵都變得這麼膽小?大小曹將軍的風範已經看不到了,若是寧遠總兵吳三桂在這裡就好了,雖不如大小曹將軍那麼熱血,但他一定會跳出來請命……

靜寂之中,一將站了出來,聲音洪亮的說道:“殿下,建虜尚不知我們已經到他們麵前,暗夜出擊,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啊,我虎大威願為先鋒,殺入敵營,不將建虜大營攪一個天翻地覆,絕不回來見你!”

卻是虎大威。

虎大威是保定總兵,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剿匪,和建虜交手的機會並不多,雖然知道自己麾下的騎兵不如馬科三人,但見馬科三人都低頭不語,心中不由升起鄙夷,他洪亮的聲音不止是在請命,也是在對馬科三人表示不滿。

三千營賀珍也請命:“殿下,三千營願為先鋒!”

朱慈烺不置可否,隻目光淡淡地看著馬科,唐通和白廣恩。

他們三人才是八千騎兵的中堅,沒有他們,就算虎大威和賀珍再是英勇,怕也擔不起前鋒的重任。

虎大威的保定騎兵是內陸兵,賀珍手下的三千營是養尊處優的京營兵,在馬科三人看來,比之他們手下的邊騎兵,兩人手下的騎兵都差得遠,現在兩人卻主動請戰,將他們三人晾在了一邊,如果今日領軍的是一般督撫,這三人說不定還真敢默默不語,順勢推讓,就讓虎大威和賀珍兩人去打前鋒,衝出道路,他們三人就勢殺入,擴大戰果,如果攻擊不順,他們三人也可以毫發無傷的退回來,但麵對太子,他們三人卻不能,也不敢當這個縮頭烏龜。

尤其太子殿下目光淡淡地看著他們,沒有責備,也沒有不滿,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壓,令他們三人感到心虛。

三人之中,馬科最沒有什麼心機,在太子目光注視之下,第一個受不住,臉色發紅的抱拳道:“殿下,臣久在山海關,熟知建虜戰術,前鋒之職,臣願領!”

唐通和白廣恩也急忙抱拳:“臣願為先鋒!”

老實說,當看到大明最精銳的騎兵將領在麵對暗夜偷襲的良機時,卻依然猶豫不決,前怕狼後怕虎,朱慈烺心裡是很失望的,想不到大明將領竟然怯弱到了這種地步,明知道宣化城下並沒有多少真正的建虜八旗,隻有蒙古八旗和漢軍旗,但對勝利卻依然沒有多少信心。

信心和決心是一個隊伍的士氣所在,如果沒有這兩個,即使是操練嚴格的精銳怕也很難打勝仗。

潮白河和牆子嶺的勝利,對大明的軍心士氣雖然有提振,但並沒有扭轉將士們對建虜的畏懼之心,就像後世國足的某種恐懼症一樣,不是短時間之內可以逆轉的。

不過馬科三人終於是主動請戰,朱慈烺隻當沒看見他們剛才的猶豫。

於是他環視眾將,鼓舞道:“建虜絕想不到我軍會忽然出現在宣化城下,淩晨時分又是他們熟睡之際,隻要小心前行,大膽突擊,堅決執行突擊計劃,突破建虜大營,取得大勝,並不是什麼難事!但使此戰獲勝,本宮必上疏朝廷,為諸位將軍請功。”

眾將都是謝。

朱慈烺再道:“此戰有進無退,為表率,本宮將親率武襄左衛,於中路進行突破!””

聽到此,眾將都是臉色大變,嚇得急忙跪倒:“殿下,不可!”太子離開居庸關到宣化,已經是他們這些臣子無能,以至於儲君不得不親自領兵犯險,將儲君置於危險的位置了,如果再讓太子隨大軍衝營,就算最後大勝,他們這幾個總兵怕也逃不過被朝廷重罰的結果,若是太子出一點意外,哪怕隻是受一點輕傷,在場總兵們的腦袋就都保不住,因此,他們的驚恐絕不是假的。

虎大威更是情緒激動,磕頭道:“殿下,不可啊,你絕不能去冒險,你若是出了事情,臣等如何向陛下,向天下人交代啊~~宣化城下的建虜交給臣等,若不能取得取得大勝,臣絕不回來見你!”

說到最後,幾乎要哭出來。

馬科唐通白廣恩也都是激動,馬科漲紅了臉:“殿下,區區兩萬建虜,臣等必破之,殿下您在後方坐鎮即可,萬不可冒險啊~~”

白廣恩道:“殿下,臣等必死戰,絕不辱沒殿下的威名!”幾個總兵中,流賊出身的白廣恩的心思最活泛,他隱隱已經猜出了太子的用意---太子殿下這是在“激將”啊。

經朱慈烺這麼一激,馬科等三人再無任何僥幸,也不敢再思謀退路,知道今夜若不死戰,怕真的就要被梟首城門了。

虎大威和馬科慷慨陳詞,爭著要當先鋒,唐通和白廣恩也不相讓。

見眾將的鬥誌都被激發了出來,朱慈烺欣慰的點頭,勉強收回命令。

事不宜遲,現在是半夜,建虜還在睡夢中,等到天亮之後,這支八千人的騎兵一定會被建虜發現,到時就沒有突襲的機會了。

於是朱慈烺不再猶豫,決定分兵三路,對建虜大營實施突襲,虎大威從南麵,唐通白廣恩於東麵,馬科和賀珍的三千營從中路,看到火起,於淩晨時分,三路齊發,直衝建虜大營。

而朱慈烺在武襄左衛的保護下,在後方坐鎮。

分派完畢,眾將各去準備。

一炷香之後,大軍向宣化進發。

為隱蔽,大軍不點火把,隻有前鋒偵騎點了少量火把,為大軍開路。

等馬科等人率領騎兵大軍離開之後,朱慈烺在渉營坐不住,不顧武襄左衛指揮使宗俊泰和中軍官佟定方的反對,堅持離開渉營,跟在馬科和三千營的中軍之後,向建虜大營而去。

“宣化成敗,在此一舉。虎大威雖勇,但其麾下騎兵戰力有限,馬科三人雖有戰力,但缺乏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因此我非到前方督戰不可,我意已決,你等不必攔阻!”

宗俊泰和佟定方無奈,隻能一左一右緊緊跟隨,又傳令各個武襄左衛,死命保護皇太子的安全。

十一月下旬的淩晨,氣溫極低,感覺手都快要凍住了,但朱慈烺體內的熱血卻是滾燙,不同於牛欄山伏擊戰,他站在山腰觀戰,也不同於開封之戰時,他坐鎮中軍,迎接闖營排山倒海的攻擊,今晚的暗襲有點像是“偷”,因為是偷,所以就更加刺激,也就更加緊張,因為誰也不知道在建虜大營會遇上什麼情況。

暗夜之中,沒有火把,隻有隆隆地馬蹄聲在耳邊回響。

……

建虜大營。

熊熊火把下,一隊漢軍旗士兵正執著長槍,沿著木柵,最後一次巡視大營的東南角。已經快要五更了,等他們巡完這一次,估計東方就會現出魚肚白,他們辛苦一夜的值守也就可以結束了。

走在最前方的是小佐領林保。

林保原本是大明邊軍,崇禎四年,大淩河之戰時,被圍在大淩河中,後來隨著祖大壽和張存仁一起投降了建虜,這些年,積功慢慢升遷為了小佐領,也就是百總。最初的時候,林保心裡其實是抗拒的,剛投降的前一年裡,他不止一次的想要逃回大明,但建虜看的緊,幾個冒險逃跑的兄弟都被抓回來斬殺,漸漸的,林保認命了,而後,崇禎六年,建虜張羅著滿漢通婚,軍中遊擊以上的降將都娶了滿女當老婆,林保雖然隻是一個普通士兵,沒資格娶滿女,不過卻也分到了一個搶來的漢女,又在沈陽附近分到了一些田地,有家有業,漸漸地,他就死心塌地的當起建虜的兵了。

算上崇禎十一年,他已經是第二次跟隨建虜大軍入塞搶掠了,比起第一次麵對故國的愧疚,這一次他心安理得了許多,隻想著多搶錢糧,等回到沈陽,說不定能再討一個老婆。

不過令他沮喪的是,十一月初五到現在,已經快一個月了,他卻什麼也沒有搶到。從界嶺口到薊州,攻玉田,轉而又出了馬蘭峪,現在殺到了宣化,前後奔波將近一千裡,腳都跑細了,但銀子卻沒有搶到幾兩。

不過林保並不灰心,他相信,銀子會有的,女人也會有的,已經破關入塞,大明是絕對擋不住的,身為前明軍的一員,他對此很有信心。另外,比起那些戰死在玉田的兄弟,他還算是幸運的,人不能太貪心了,要知足……林保暗暗告誡自己,一邊走一邊抬頭望去,隻見天空黑漆如墨,距離天亮好像還很遠,而巡邏路上的篝火,正一堆一堆的逐漸在熄滅中--經過一夜,木頭都已經燃儘了。

真冷。

林保悄悄嘀咕了一句。

就在這時,他的耳朵裡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多年在刀口上滾打的經曆養成了他極其警惕的本能,他猛地站住腳步,向聲音來源處看去。

木柵欄外,黑漆一片,看不到人,也沒有光,隻有冷風掠過,軍旗被吹得獵獵作響的聲音。

但他剛才明明聽到外麵有聲音。

下一秒,林保的瞳孔猛地收縮,他右手猛地握住了腰間的刀把。張口就要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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