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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守信不在,太子府的內部事務,都由杜勳署理,不過杜勳並不能一手遮天,因為這裡裡外外,大大小小,都還是田守信的人,杜勳隻能蕭規曹隨,做一些簡單的事務處理,想要立威或者奪權,都是不可能的。也因此,杜勳心中十分忿忿:他已經向太子殿下舉報了田守信的“逆行”,太子殿下為什麼還不召回田守信,予以重罰呢?
不過在太子殿下麵前,他卻不敢表現出任何不滿,滿臉堆笑,小心翼翼地伺候太子沐浴。
對杜勳的心思,朱慈烺看的清楚,而對於田守信的處理,他還沒有做最後的決定。雖然那些“密記”清楚的表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田守信一直在秘密記載他這個太子的每日言行,但這其中究竟意味著什麼?田守信又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是一個疑團。一切都需要等田守信回到京師,當麵詢問之後,才能厘清真相,當然了,朱慈烺並沒有乾等田守信,這段時間裡,他令蕭漢俊和劉若愚兩人分彆調查田守信的過往和前事,隱隱已經猜出了一些。
而照朱慈烺原本的計劃,修建禮門結束之後,他就要拿下杜勳,奪其私財,以充軍餉,但現在,在田守信有所疑慮的情況下,他不得不將拿下杜勳的計劃往後拖延。
洗了一個澡,換了乾淨衣服,朱慈烺坐在椅子裡,思索糧食困局的破解之道。
杜勳本來想要獻一下殷勤,問一下太子殿下是否需要羹湯?不過剛要張嘴,就看見太子臉色嚴峻,心知太子心情不好,衝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又咽回去了--太子殿下雖然還年輕,但皇家血脈,天威難測,又一向節儉,在太子殿下沒有吩咐之前,他還是少說為妙。
“殿下,蕭漢俊來了。”唐亮輕步進入。
見到唐亮,杜勳表麵不動聲色,眼神深處卻閃過忿忿和不快--唐亮是田守信的親信,仗著是太子殿下身邊人,對他這個主管太監非常冷淡,甚至是刻意疏遠,真真是氣煞人也。哼,等田守信倒黴了,我做了東宮典璽,看我怎麼收拾你!杜勳嘴角掛起冷笑。
“讓他進來吧。”朱慈烺抬頭。
腳步聲響,一身青衫,甚是瀟灑的蕭漢俊到了。
朱慈烺賜座,杜勳和唐亮都識趣的退了出去,殿中隻留蕭漢俊。
先謝過太子的座,蕭漢俊撩襟坐下,先稟報長城邊界最新的軍情。據報,馬蘭峪的建虜已經撤退,走蒙古草原,往遼東撤去,牆子嶺外麵的建虜也正在整營,估計撤退也是這一兩天了,至於多鐸率領的建虜主力從青邊口出關之後,就向大馬群山,往韃靼草原而去,估計是從蒙古取糧,然後才返回遼東。
雖然是在意料之中,但聽到建虜大軍真的已經撤退,朱慈烺心中還是長長鬆了一口氣。
隻要建虜不搗亂,京師的糧食危機再嚴重,他也有信心能處置好。
說罷建虜,蕭漢俊轉向內政,將京師糧市和糧商的動向,詳細向太子稟報。
自從定下穩定京師糧價,繼而輻射整個北方地區,令北方的升鬥小民不會因為高昂的糧價而破產繼而變成流民的策略後,朱慈烺就對京師糧價非常重視,並將偵測京師物價、商品豐缺情況的任務交給了軍情司。
這些經濟類的情報,和軍事、社會、政治等方麵的情報同等重要,絕不可厚此薄彼,要一起抓,一起都要硬。
每七天一次的彙總情報,這四種情報都要分彆列開,各成一個大係列。如果有突發情況,比如糧價猛漲,蕭漢俊要立刻報告。
也因此,蕭漢俊對糧價的變動和京惠糧行現在的困境,非常清楚。而作為情報官員,他除了彙報情況,更重要的職能是分析情報,以給朱慈烺的決斷提供依據和參考。
“殿下,京師排得上名號的大小糧商,一共有四十多家,其中最大的幾家都是徽商,尤其是蔡其昌的通茂糧行,一家的存糧就頂過彆人的六七家了。徽商以木材、糧食、典當行、首飾店起家,現在又發展到錢莊。京師的糧行、典當行和錢莊,以徽商居多,也因此,徽商在京師的能量相當強大,和朝臣多有往來。”
“這一次京惠商行闖入糧界,搶了他們的生意,徽商心中十分不滿,不止是糧商,其他各個行業,隻要是和京惠商行有競爭的,他們都竭力打壓,連通州碼頭的運船都想法設法的不讓京惠商行使用。而蔡其昌是徽商的首領和主心骨,如果能說動蔡其昌,他願意向京惠商行借糧,京惠商行現在的困境,就能緩解不少,如果全城糧商都出手,京師的糧食困局就會迎刃而解……”蕭漢俊道。
“何其難?他們不會自願拿出糧食。”朱慈烺道。
“臣倒是有一個想法。不過就是時間有點緊。”
“說來聽聽。”
蕭漢俊道:“殿下,你讓臣緊盯從天津到通州這一段運河上的三處厘金局,從六月到現在,雖然沒有大的發現,但一些小貪墨卻發現了不少,其中有很多都牽扯到徽商的商號。另外,一些趁火打劫,趁著厘金稅故意哄抬物價的奸商,也有不少是徽商……”
朱慈烺微微一笑,蕭漢俊倒是和他想一起了,都想要通過敲打徽商,逼他們和國家共體時堅。
不過徽商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敲打的,明末社會經濟畸形,商人和士大夫的利益早已經捆綁在了一起,徽商在京師呼風喚雨,背後必有官員支持,若非有確實的證據,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隨便剝奪他們的私產,因此,就算明知道徽商手中有糧食,但如果徽商不點頭,不同意借,朝廷也是沒有辦法從他們手中取糧的,除非是有什麼大罪,朝廷才可以查封。蕭漢俊現在就是這種思路。
“有牽涉到蔡其昌嗎?”朱慈烺問。
蕭漢俊搖頭:“沒,蔡其昌老奸巨猾,做事不留尾巴,在糧食和布匹方麵,他倒是乾淨的很。”
朱慈烺手指輕輕敲桌麵,沉吟道:“沒有牽涉到蔡其昌,就算以此拿下一些小徽商,怕也撼動不了抱成一團的徽商……”
“雖沒有直接牽扯到蔡其昌,但卻牽扯到了他的親家……”蕭漢俊道。
朱慈烺眼睛一亮:“證據確實嗎?”
“有頭緒,不過尚需要一定時間才能把證據確實下來。”蕭漢俊聲音淡淡,但信心卻是毋庸置疑。
朱慈烺笑一下,心中已經有了主意,點頭道:“明日早朝,我會想辦法讓陛下下旨查辦厘金局的貪墨之事。你要抓緊時間,儘快搜集相應的證據。不止蔡其昌的親家,所有偷漏厘金稅,哄抬物價,和不法官員勾結的商人都要一一將他們揪出來。時間緊,你儘量在兩日之內完成,其他證據不明確的,放到年後再說。”
蕭漢俊可以在京師廣撒漁網,收集情報,但卻沒有執法權,太子也沒有,所以朱慈烺必須向父皇請旨,拿到旨意,有了聖命,才可以正當光明的執行。
厘金局今年隻收到一百六十萬兩銀子,和朱慈烺預估差了不少,朱慈烺本就十分懷疑,銀子比他預計的少,造成的物價波動卻比他預計的要大。幸虧他依靠京惠商行穩住了京師的糧價和布價,不然物價最少還得上漲兩成。一旦那樣,他收取厘金稅的後果和他的初衷就完全背道而馳了。
厘金局一定有貓膩,朱慈烺早就想查了,隻不過分身乏術,建虜入塞之事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現在建虜退走,他終於可以理一理厘金局的亂象了。至於借口,根本不用想,從十月份到現在,各地禦史彈劾各處厘金局的奏疏連續不斷,其中尤以新任巡河禦史方以智最為激烈,到現在為止,已經連續上過三疏了,戶部和刑部聯合到下麵查,倒也查出了一些小蒼蠅,撤了一個分巡道,不過並沒有掀起什麼大風浪。
當然了,太子親查厘金局,不合體製,朝臣一定會全力反對,所以朱慈烺不能用查弊,而是要用巡視的借口視察從通州到天津的三處厘金局,其實也不用三處,隻通州一處就夠了,隻要在通州把戲做足了,就足以震懾徽商。
“臣領命。”蕭漢俊起身領令。
“去忙吧。”朱慈烺擺手。
蕭漢俊拱手:“還有三件事。”
“說。”
“陛下重罰了國子監的三個監生,尤其是那個叫林右昌的鐘祥貢生更是被錦衣衛拿下,直接投入了大獄,國子監和朝中的一些無知文人都很忿忿,除了上疏,他們正四處奔走,準備營救林右昌,並連續拜見了三輔謝升和四輔蔣德璟,煽風點火,爭取支持,其中,新回京的一些禦史和言官都是主力。估計明日早朝,他們就會發難。”蕭漢俊道。
朱慈烺點頭:“知道了。”
蕭漢俊彙報的這個消息,並不意外,從今日父皇擲到地上的幾封奏疏就可以知道,朝中言官和清流對他換俘之策意見很大,加上林右昌又被重罰,肯定是要有所動作的,不過朱慈烺並不擔心,崇禎帝雖然是一個亡國之君,但對朝堂還是有相當掌控力,加上又有周延儒,言官們翻不起大浪來。
“兵科給事中張縉彥被打之事,應天府已經抓到了凶手,乃是當地幾個地痞,酒後發瘋,認錯了人。消息最遲明後天,就會傳到京師。”蕭漢俊又道。
朱慈烺冷笑一聲,南直隸這些官員是太聰明了還是太傻了?這麼大的事情,朝廷欽派的追賦官員在南京街頭被人暴打,最後竟然想要用一場誤會來結案?難道南京那群人真以為,這樣的結案報告送到京師,刑部內閣會通過,陛下會相信嗎?如果明知道不相信卻依然敢這麼報,就證明南京那幫人真是猖狂到家了,不但追逮賦,怕是連陛下都不放在眼裡了。
“另,陝西秦王府那邊的事情已經妥了。”蕭漢俊道。
朱慈烺點點頭,不多問。
“臣告退……”
蕭漢俊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口。
到現在為止,蕭漢俊所有的工作都令朱慈烺滿意,從開封到薊州,自軍政到內政,從肅奸到反諜,蕭漢俊送來的情報源源不斷,為朱慈烺的正確決斷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尤其是肅奸,若沒有蕭漢俊的肅奸,這一次應對建虜入塞,怕也不會這麼順利。
蕭漢俊走後,一個青袍紗帽的清瘦老者進入殿中。
正是李紀澤。
作為參謀司照磨,除了為太子殿下研判敵情,出謀劃策,製定計劃之外,京營糧草輜重的變化也在他的掌握中。
太子問起前線軍糧和軍中存糧的情況,李紀澤一一詳細稟報,朱慈烺聽後眉頭深鎖,軍中糧草現在也是緊巴巴,甚至是短缺的,不過為了緩解京惠糧行麵臨的危機,朱慈烺還是寫下一道手令交給李紀澤,令輜重司在京師糧倉留出四萬石的糧米,隨時等候調用---一旦三天之後事情不能解決,徽商不低頭,京惠商行斷糧,他就會先挪用這四萬石軍糧。當然了,他事先會向崇禎帝請旨,也會全力向內閣和兵部解釋,獲得他們的同意,
李紀澤不明白調糧的用途,不過卻不多問,拿了手令,躬身退下。
殿中恢複了安靜,但朱慈烺眉間的愁緒依然不能散去,
腳步聲響,唐亮輕步走了進來,先為太子撥旺了殿中的銅暖爐,然後又為太子換了一壺熱茶,這才輕聲道:“殿下,奴婢剛才路過黃華坊時,去看了一下顏姑娘……”
朱慈烺心中一動,抬頭:“她還好吧?”
“好。”唐亮笑的眼都沒了:“顏姑娘端的是手巧,她隔壁鄰家有婦人織布,她隻學了兩天就會了,這三月來每日清早起來織布,上午教小寶讀書寫字,下午有空又織布,小寶也是自己親自照顧,奴婢派在那裡的一個火者和兩個丫鬟,倒是清閒的很,這三人知道無功,前些天,三人將顏姑娘的布運到集市,換了幾錢銀子,也算他們靈巧。”
火者,最底層的太監。
“哦。”朱慈烺也笑了,看唐亮笑眯眯地樣子就知道,他一定又把小寶架在脖子上玩了。
說心裡話,朱慈烺對顏家姐弟還真有點想念呢。不過這裡不比開封,任何人進入太子府都需要詳加盤查,而且會記錄在案。未免將來太子妃出現變數,顏靈素暫時還不宜在太子府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