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防疫大計(1 / 1)

如果是其他事務,在已經將公文交到內閣,等待內閣處理的情況下,周堪庚一點都不會著急,因為該做的他已經做了,內閣遲遲不處理,他也沒辦法不是?但整飭京師衛生是太子提出,他聽說,京營的工兵營已經在動了,加上計劃書清楚寫明了三日期限,他也清楚感覺到太子的急切心情,在內閣遲遲沒有答複的情況下,他不免有點擔心,擔心太子會遷怒到他的身上。

“大人,張家玉求見……”幕僚報。

周堪庚苦笑,他知道,張家玉一定是來催促的,歎口氣:“請他到偏廳吧。”

同一時間,大學士蔣德璟拿著順天府的公文,急匆匆地去見首輔周延儒。

蔣德璟,字中葆,號八公,是此時朝中東林黨的領袖,比起那些隻知雄辯,但沒有實際才能的東林人,蔣德璟知兵事,擅理財,曾向崇禎帝進呈《兵備冊》薊密山永》《薊永三衛考》等奏本,就薊州防務獻言獻策,對於海防、軍餉以及募兵製度,皆有獨到的見解。

現在的內閣閣員,蔣德璟是朱慈烺唯一敬重之人,判斷隻要順天府的公文到了蔣德璟的手中,蔣德璟一定會支持。倒不是其他三輔不支持,而是今日已經是臘月二十八,馬上過年,這兩三天裡,誰也不想再惹麻煩,都想著等過完年再處置。順天府再窮,湊點人掃掃大街還是能做到的,不需要大動乾戈的向內廷庫請銀,或者是照順天府所說,向京營求助。

再者,順天府無錢,國庫空虛,拿不出整飭衛生所需要的銀子,說到底還是內閣的責任,周延儒三人都不想在這個時候觸崇禎帝的黴頭。

蔣德璟看過順天府的公文,尤其是聽了學生林增誌簡單講訴京營幕僚、詹事府官員、和幾個傳教士,依照太子殿下的命令和提點,而做出的衛生計劃書之後,他大為讚歎,認為這份衛生計劃書可謂是“集古今防疫之大成”,應迅速在京師執行並在各地推廣。

至於錢糧問題,在國庫空虛的情況下,當然是要由內廷庫出,太子的京營願意提供幫助,那就更好不過了。

於是蔣德璟急急去見周延儒。

周延儒正在和家人團聚,蔣德璟的到來令他頗為不爽,不過還是滿臉是笑的見了蔣德璟--周延儒這個首輔是東林人推上去的,蔣德璟又是現在朝中東林人的領袖,對蔣德璟,他一點都不敢怠慢,當然了,蔣德璟能入閣,也是他大力舉薦的結果。

聽蔣德璟說完,周延儒沉思不語,久久不說話。

順天府的公文其實他已經看過了,而京營想要出手幫助之事,他也是知道的,他隻所以沒有急於處理,就是想看看崇禎帝的態度。

太子整飭京師衛生的計劃太過龐大,所耗眾多,是不是有必要花這麼多銀子在京師環境整治上,還有修建那勞什子的公廁,到處挖坑,周延儒是懷疑的,朝廷財政富裕的時候還好說,偏偏現在朝廷財政困窘,每一分銀子都要省著花,這個時候在京師大動乾戈,花這麼多的銀子,真有必要嗎?

何況現在戶部的銀庫是沒有銀子的,太子京營出手相助,所用的錢糧歸根結底,還是要內廷庫出。

因此他決定暫時放一放,沒有立刻處理順天府的公文,想著等著年後,等崇禎帝的態度明朗之後再說。

不想蔣德璟卻找上門來,而且和他的觀望不同,蔣德璟對太子的衛生計劃書非常支持。麵對東林領袖,周延儒不好駁麵子,隻能和蔣德璟一起進宮麵聖。如何處置,這些銀子花不花,是不是要京營相助,最終還是要崇禎帝拿主意。

周延儒和蔣德璟來到乾清宮時,發現太子正在禦前應對,而且太子不是一人,還帶了那個洋和尚湯若望。

“泰西的黑死病,和去年在山西保定等地的疙瘩瘟一樣嗎?”崇禎帝的聲音從暖閣中傳了出來。

“回尊貴的陛下,是的,幾乎完全一樣。”湯若望的聲音:“患者腹股溝、腋下、頸側會有疙瘩,病伏二至八日,一旦病發則四個時辰內便會死亡,常伴有嘔吐、腹瀉等症,死後遍體通黑,日常接觸的朋友,身邊親近的親人,隻要是接近的,都可能會被感染,一傳十十傳百,十天半月之間,一城之人就會感染大半,兩到三月如果不改善,就會全部死絕。”

“而如果有人從城中逃出,進入其他地區,就會傳給他人,從而蔓延開來。。”

“泰西的黑死病到現在過去已經快一百年了,但提起來卻仍然令人色變,關於起因和傳播,泰西的醫生一直在研究,一種大家都比較支持的看法,這瘟疫乃是由老鼠傳播。老鼠攜帶的跳蚤傳播給人,人再傳播人,”

“老鼠循著人跡逃竄,也是傳播的一種。”

“雖然並非每一隻老鼠都能傳播瘟疫,但大旱之後的次年,老鼠傳播瘟疫的可能性是平常的數十倍……”

聽到此,門外的周延儒喉嚨發乾。

對瘟疫的威力,他並非不知道,不說前朝和史書,隻說本朝近十年,各地瘟疫災難的邸報就連連不絕,幾乎每一個月都有某地大瘟,死者數千甚至是上萬的奏疏送到京師來,不過卻沒有人能說清楚瘟疫從何來?

湯若望指出是老鼠在傳播瘟疫,這是周延儒第一次聽到。

“你剛才說,一城一地的人全部死絕,可據朕所知,在泰西,那裡的人都不喜歡沐浴,也並沒有幾個像是我大明這麼眾多人口的城市。”崇禎帝問。

“是的陛下,也因此,預防鼠疫才更加重要,一旦鼠疫蔓延開來,城中人將無法幸免。瘟疫可不認人,即便是京師,怕也是難免。”湯若望道。

崇禎帝沉默了一下,緩緩道:“上天眷顧,我大明必不至此。”

“尊貴的陛下,去冬大旱,今年瘟疫有可能會卷土重來,如果不加預防,極有可能會蔓延到京師。當日在泰西,蒙古軍攻打黑海港口城市卡法,用投石機將人、鼠腐爛的屍體扔進城裡,幾日口就爆發了瘟疫,此後一發不可收拾,由亞歐商人傳到泰西,幾乎沒有一個國家能幸免……前後肆虐了六年,死者不計其數,從普通百姓到騎士君主,幾乎無人能幸免。偉大的翡冷翠,人口和保定差不多,最後幾乎變成了空城。”湯若望道。

崇禎帝又沉默了一下,緩緩問:“要如何防?”

“保障城市衛生,儘量減少城市裡藏汙納垢的地方,多用石灰滅毒,教導百姓們保持衛生,另外想儘一切辦法滅鼠,如果某地有瘟疫發生,就要立刻封城,不允許任何人出入,如此雖不能杜絕鼠疫的發生,但卻可以將傷害控製在一定範圍。”湯若望標準的漢聲從暖閣裡傳了出來。

崇禎帝沉默的時間更長,一會緩緩道:“歸根到底,還是需要銀子……太子,你說說吧,你的那個計劃書,全部貫徹下來,需要多少銀子?”

“是。”太子溫和而清晰的聲音在暖閣裡響起:“就京師來說,初期投入包括修建公共浴池、公廁和化糞池,改善排水,清理城市垃圾,用大量石灰消毒,如果精打細算,勤儉使用的話,大約需要二十萬兩銀子,城市清潔的維護,隻順天府來說,每年需要三到五萬兩……同時的,朝廷要撥付錢糧,調派醫官前往保定山西,協助兩地完成瘟疫的防治,並依照京師的方法,推廣公廁和公共浴室,教導百姓洗手戴口罩,同時滅鼠,至於需要多少銀子,兒臣暫時還無法估計。”

“果然不是小錢。”崇禎帝的聲音微微發苦。

朱慈烺道:“父皇,這筆錢必須花的,如此可避免京師瘟疫的發生,京師穩,則天下穩。”

“修了公共浴池和公廁,真能避免瘟疫?”崇禎帝還是懷疑。

“兒臣在來時的路上和湯神父詳細討論過,據湯神父所知,瘟疫都是從皮膚、血液、口鼻侵入,隻要不讓帶有鼠疫的跳蚤咬人,勤洗手沐浴,戴上口罩,即便是和患病之人接觸,也未必就會被傳染,而百姓們沒有洗浴的條件,有人三到五年不洗澡,也是很常見的,並非他們不愛乾淨,實在是條件不允許,朝廷修建公共浴池,平價準他們沐浴,相信很多人都會願意。至於公廁就更是必要,人都有羞恥之心,如非不得已,沒有人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大小便,京師人口將近百萬,每日清晨,街頭巷尾的大小便比比皆是,而大小便也是傳播瘟疫的一大途徑,隻要修建了公廁,隨便大小便的情況必然是大大減少,不但預防了瘟疫,而且清潔了街頭,我京師的街道不會再向過去那般汙臟,如此也才有京師的氣度。”朱慈烺道。

崇禎帝微微點頭,轉對王承恩:“兩位閣老不是也來了嗎,讓他們進來,一起論論吧。”

“是。”

周延儒和蔣德璟進入,向崇禎帝行禮,又向太子拱手。

原本,周延儒對太子的衛生計劃書保持中立態度,不支持,不反對,隻靜觀,但經過剛才在暖閣門口的一番聽聞,察覺到崇禎帝內心是支持的,於是他便改變了主意,決定支持太子了。

周延儒支持,蔣德璟就更是支持。

兩個輔臣支持,崇禎帝也算是下了決心,決定支持太子的衛生計劃書,不過他卻不同意太子領銜,而仍是將任務交給順天府,同時令蔣德璟督辦。

朱慈烺不意外,他知道父皇內心深處對瘟疫傳播是很恐懼的,擔心他這個太子深入衛生防疫,會有不測發生。

至於錢糧,當然是內廷庫撥付,先撥十萬兩,其後慢慢追加。

雖然沒有同意太子領銜,但京營和五城兵馬司派出兵馬,配合順天府的行動,崇禎帝卻是同意了。

“父皇,兒臣以為,防疫衛生是一個長期係統的工作,不止京師一地,需要全國一起統籌配合,方能完成,如今京師先行,各地官府也要儘其所能,調派人手,提高認識,預防瘟疫的發生。但是有發生瘟疫,必須立刻封村封城,斷絕人員出入,但有瞞報,或者是疏忽懈怠者,不論官員還是士紳,一律斬!”朱慈烺最後道。

崇禎帝點頭:“準。”

議事結束,正要散去,就見王德化忽然匆匆走進來,在崇禎帝的耳邊小聲說了一句。

崇禎帝聽罷皺起眉頭,然後冷冷道:“那就讓他回府治病吧,病好之後,要立刻送回詔獄。”

“是。”王德化匆匆去了。

周延儒等人包括朱慈烺都聽見了,心想是哪個詔獄裡的犯人重病了呢?

……

走出皇宮時,已經是申時(下午四點)了,朱慈烺微微鬆口氣,不管怎樣,這件事終於是在年前做成了,三天後的崇禎十六年的春節,將是京師衛生防疫的新篇章的開始。曆史上,在崇禎十六年五月份開始肆虐,一直延續到崇禎十七年的大瘟疫,以至於京師死者數十萬,甲申之變時,京營毫無戰力的情況,將不會再發生。

“殿下,奴婢聽說,李國禎在詔獄病重了,陛下準他回府治病……”

唐亮小聲道。

朱慈烺微微驚訝,但卻也沒有太往心裡去,李國禎這個紈絝二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典型的紙上談兵,雖然有點小才能,但卻難當大任,最重要的是,嫉妒熏心,為了一點麵子,竟然害死了趙敬之的長子趙直,其後又殺人滅口,害了數條性命,不說差點壞了朱慈烺的商業大計,隻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朱慈烺就不能放過他。

如果朱慈烺現在是皇帝,早就將他處死了,但崇禎帝念著他的勳貴身份,雖然刑部已經將案子審了一個差不多了,但崇禎帝卻遲遲壓著不處理,不準刑,也不放人。

同一時間,襄城伯李守錡來到詔獄,當牢門推開,鐵鏈咣當亂響,聽到兒子劇烈的咳嗽,看到兒子趴在乾草間,臉色蒼白如紙,目光渾濁,都已經認不出他時,他老淚一下就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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