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將路振飛推到天津巡撫的位置,朱慈烺還需要做一些謀劃,吏部那邊好說,關健是周延儒,作為首輔,周延儒對地方巡撫有一言而決的權力,如果周延儒不同意,內閣是不可能擬出名單,交給崇禎帝的---路振飛曾經得罪過周延儒,崇禎四年,周延儒第一次為首輔時,路振飛彼時還是一個小小的禦史,就彈劾周延儒“卑汙奸險,黨邪醜正”。彈劾首輔不是小事,以周延儒的小肚雞腸,一定銘記在心,此番周延儒再為首輔,路振飛為正五品的光祿少卿,周延儒不給路振飛穿小鞋就不錯了,想要外放重用路振飛,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還需要有一些運作。
第二日清晨,朱慈烺離開天津,往大沽口而去。
昨日,抄了婁光先和楊維翰兩個武將的家,傍晚就放出了消息,說,明後兩日將為津兵補發去年的欠餉,消息傳出,全城大悅,尤其那些窮苦的軍戶,隻差沒有高呼太子萬歲了。
照太子的命令,隻查婁光先和楊維翰兩人,兩人下麵的軍官和親信,都不予追究,以穩定天津的局勢,不過這並不表示那些人可以逃脫,太子臨行前很鄭重的叮囑曹友義,要其趁著這個機會整頓津兵,加強操練,對軍中的“害群之馬”絕不可姑息,要大力清除,同時招募新兵,鼓勵勇壯,如果遇上什麼困難,在新任巡撫沒有到來之前,可向兵部求援。
至於婁光先、楊維翰和原毓宗要嚴加看管,等候朝廷的命令。
“臣遵令。”曹友義抱拳躬身,聲音決然。
朱慈烺微笑點頭,在天津文武的注視中,翻身上馬,全身甲胄的武襄左衛的護衛而上,擁著他出了天津東門,沿著官道,往大沽口方向而去。
晨光之中,五百武襄左衛的鐵甲粼粼,軍容鼎盛,送行的天津文武都是暗暗讚歎,心說太子治軍之術,隻從武襄左衛就可以看出來了,怪不得能擊退建虜呢。
眾人讚歎之時,武襄左衛簇擁之中的朱慈烺卻在遠眺前方,老實說,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東印度公司的三桅戰船了,或者說,他想見海,前世裡,他沒有見過什麼名山大川,但卻是到過海邊的,雖然隻是青島的薄浪,但卻足夠讓他心曠神怡了,這一世,不知道大沽口的渤海,又是何樣?
……
下午,大沽口前麵的官道上,一大隊的人馬正在道路左側等候,大部分都是武將,皆全身甲胄,臉色肅然,挎著腰刀,隻在隊伍的最前麵站了兩個青袍文官,所有人都翹首望著官道的前方,等待太子馬隊的出現。
隊伍的後方,幾個高鼻深目、藍眼睛,黃卷頭發的“異族”人最為引人注目,他們的穿著和大明完全不同,都是歐式的短衣勁裝,戴歐式大軍帽,踩著皮靴,腰裡懸掛的長劍,也都是細長偏直,劍把風格和東方截然不同。
五天前,當這幾個高鼻深目的“紅毛人”剛剛出現時,大沽口海防營裡的海防兵轟動了,都輪流出營看新奇,雖然大沽口麵對渤海,但大沽口一直是封閉的,不許外國船隻靠近,因此這裡沒有來過高鼻深目的老外,初次見到,眾人都是驚奇。
而幾個紅毛人對自己被當成“猴子”看,也早已經習慣了,從呂宋島,安南到東南亞各地,他們不止一次的被當地人用“驚訝”的目光審視。
幾個紅毛人分彆是三桅戰船的船長,大副和炮官,也就是大明重金聘請的教官,今日他們和天津水師的將官一起來迎接大明皇太子。
官道上煙塵揚起。
“來了。”
有官員小聲說。
然後文官整衣冠,武將整盔甲,目光齊刷刷地望向前方。
很快,一隊精銳騎兵在官道上出現,遠遠就望見武襄左衛特有的祥雲旗在空中飄揚,騎士們精鐵的鎧甲在夕陽落日餘暉裡泛著光芒,所有人都是一振,太子殿下,來了。
“臣等參見殿下。”
武襄左衛的馬隊在官道上停下,左右一分,已經奔馳了一天,但卻依然精神抖擻的少年太子緩馬走了出來。
不等看清太子的麵容,眾人就急忙跪了下去,幾個高鼻深目的教官也跪倒。不過不同的是,他們是單膝,而非是雙膝,其時大明雖然風雨飄搖,內憂外患,但在歐洲諸國荷蘭葡萄牙看來,大明依然是一個屹立不倒的龐然大物,且通過經商,每年能為他們帶來巨大的利益,大明的瓷器絲綢在歐洲都是搶手貨,供不應求,因此就參見大明皇太子的禮節問題,他們幾乎沒有任何抗拒,麵見大明皇太子的禮節,和他們麵見本國國王完全一樣。
“起~~”
朱慈烺身邊的唐亮拂塵一甩,聲音悠揚。
“謝殿下。”眾人起身。
朱慈烺在馬上一望,心知兩個文官乃是兵部派在大沽口驗收東印度公司戰艦的官員,而緊鄰兩個文官而站,已經須發斑白、但腰杆依然筆挺,隻是藏不住滿臉滄桑的老將應該就是新任的天津水師副將陳兆蘭了。
而陳兆蘭身後,是水師各級將領,雖然崇禎四年,登州事變時,天津水師的主力戰艦和水兵,都被孔有德裹挾,去往了遼東(途中,天津水師副將投海自儘),天津水師一夜就成了空殼,不過經過這十幾年,在曆任天津巡撫的努力下,天津水師多多少少恢複了一些兵力和戰船,一眼看過去,將領還是有一些的。
在這其中,朱慈烺看到了施琅。
施琅帶著從京營挑選出來的三百精兵,前天到達大沽口的,以為上三桅戰船學習做準備。雖然隻有短短兩天,但這三百精兵表現出來的精氣神,卻已經令大沽口的水師將領們大為驚歎---想不到大明也有這樣的精兵,比起他們麾下孱弱不堪的水兵,這三百精兵簡直可以橫掃,副將陳兆蘭更是驚喜,有這三百人做中堅,加上東印度公司的戰艦,天津水師未來戰力可期。
一眼掃過水師眾將,太子目光最後落到了那幾個高鼻深目的紅毛人的臉上。
在一眾黃皮膚,黑眼睛的大明將士中,這幾個人非常的顯眼。
朱慈烺微微點一下頭,翻身下馬,從兵部文官,副將陳兆蘭,施琅,一一慰問,最後來到幾個紅毛教官麵前,簡單的問了兩句,幾個紅毛人都不通漢語,需要有翻譯才能同他交流。
聽完他們的自我介紹和資曆,和東印度送來的資料基本相符,都是有相當經驗和戰績的老水兵之後,朱慈烺微微點頭。
幾個紅毛教官卻都是驚訝,他們沒有想到,大明皇太子居然這麼年輕,還隻是一個少年,但說話行事卻是如此的穩重成熟,問的幾個問題,都切到了水軍的重點,比之大明一般水師兩隊對“三桅戰船”的陌生,大明太子好像知道很多啊。
“湯神父說的沒有錯,明國王子是一個墨提斯啊。”
幾個紅毛教官小聲嘀咕。
墨提斯,古希臘神話裡的智慧之神。
雖然已經是夕陽,時間有點晚了,但朱慈烺執意要到港口看船,於是眾人簇擁著他往港口而去。
大沽口是中國明、清海防要塞。位於天津東南50公裡海河入海口處,西北距北京約170公裡,東瀕渤海,西鄰海河平原,隔河與塘沽相望。“地當九河津要,路通七省舟車”,有京津門戶、海陸咽喉之稱。大明永樂二年(1404)成祖朱棣建都北京後,在天津築城設衛,於大沽海口築墩設炮,防禦海上的敵人,嘉靖朝世宗皇帝時,倭寇猖獗,朝廷遂在大沽口設立海防營,加強防禦,其後遼東事起,天津作為京師的海上門戶,一直為朝廷所重視。
作為一個穿越者,朱慈烺對大沽口最熟悉的,並不是明朝,而是清末的曆史。1840之後的五十年間,大沽口一共爆發過三次大規模的中西海戰,雖然有關天培之類的名將,並麵向大海,修建了十幾處的炮台,從國外重金購炮,清軍士兵也不可謂不英勇,但卻始終無法抵擋洋人的船堅炮利,關健原因就是大清海軍薄弱,沒有強大的海軍在一線,岸上的炮台修的再是堅固,也是無用。
夕陽西下,海風微鹹。
遠遠地就望見大沽口港口碼頭邊停著一艘明顯比周圍船隻更高、更大的戰船,離近了就更是看的清楚---長達二十丈,寬三丈,艦首和艦尾都挑的很高很尖,像是前插的尖刺,因為此時是停在港口中,所以沒有升帆,也就看不到那標誌的巨大三帆,兩側側舷都有上下兩排、每排十二個炮位,等於一側就有二十四門,整船一共四十八門,船首和艦尾還各有一門更大的主炮,也就是現在大明倚仗為神器的巨型紅夷大炮。
一眼看過,朱慈烺心中非常滿意---三桅戰船和他在曆史資料裡見過的樣子,差不了多少,尤其是艦首艦尾的那兩門紅夷大炮,感覺比湯若望在京師鎮虜廠仿造的巨型紅夷的口徑還要大。
這樣的戰艦,正是大明現在所需要的。
一艘戰艦,四十八門小炮,兩門重型紅夷大炮,一旦開火,必然是驚天動地,說是一個移動的火藥庫,一點都不誇張。
三桅戰船旁邊,還有四艘小一點的歐式戰船,也就是快速巡防船
,就朱慈烺的記憶,西英海戰中,英國正是憑借大量快速巡防船,最後壓過西班牙,取得了海戰的勝利,就如航空母艦身邊的驅逐艦,快速巡防船是必不可少的,有它們的存在,能更好的保護主力戰艦,令敵人無法近身。
太子滿意,而跟隨太子到大沽口的參謀司的眾位參謀卻都是驚訝,雖然他們事先就有想象,對三桅戰船的資料和數據,也有一定的了解,但是真站到了三桅戰船的麵前,見到三桅戰船的龐大船體,他們還是有點被震撼了,情知以朝廷現有的水師戰船,是萬不能和三桅戰船相比的。
照後世的算法,眼前這艘三桅戰船的排水量將近六百噸,而天津水師福船隻有四百料,折算成排水量也就是幾十噸,十艘也抵不上一艘。
夜晚,朱慈烺就住在海防軍營。
雖然有所預料,但海防軍營的破壞,還是讓他有點黯然--大明朝廷太缺錢了,到處都需要修建,但朝廷偏偏拿不出,連海防第一線都是如此。營房如此,士兵們的裝備和待遇就更是寒磣了,因為太子到來,海防營少有的吃了一頓肉,全營上下都是歡呼,但朱慈烺心中卻是歎。
晚飯之後,朱慈烺招水師副將陳兆蘭來見。
陳兆蘭有點吃驚,想不到太子會單獨召見自己,急忙整冠來見。
從接到兵部的任命到赴任,陳兆蘭一共隻用了三天時間,老驥伏櫪誌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對於忽然出現的“天津水師副將”的任命,陳兆蘭又驚又喜,他想不到自己在暮年,居然還能再披掛甲胄,登上戰船,再為水師的統領,重新為朝廷效力。
不過陳兆蘭已經不是當初的莽撞人了,多年為將,經曆風雨,他膽子越發的小了,雖然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在兵部為自己說了話,但他卻知道,如果自己出了問題,做了錯事,那位老大人未必會保自己。
因此從到任之時起,他就小心謹慎,他知道自己離開水師太久,有些東西可能已經生疏了,尤其這一次,他帶領的不隻是傳統的大明水軍,還會有紅毛人的“巨船”加入,因此到任之後,他沒有什麼大動作,每天裡到處走走看看,想要先了解天津水師的情況,然後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天津水師殘破的船隻和孱弱的水兵,令他擔心,而施琅從京營帶來的三百精兵,卻讓他眼睛一亮,仔細一問,才知道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施琅特意從京營挑選出來的精兵。
太子對天津水師這般重視,不但派了施琅這種出身泉州水師,年輕英武的將領,而且還直接從京營撥兵,而今日,當太子夜晚召見,施琅跟在身邊,對太子的用意,飽經風雨的陳兆蘭隱隱然已經猜到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