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戰馬短缺嚴重,據最新的行情,一匹上好的良馬,在明國境內最少能賣二十兩銀子。普通的劣馬也在十兩銀子以上,過去,明人通過互市能從我大清和蒙古人手中買到一些戰馬,現在斷了互市,戰馬的價錢估計會更高,臣推測,我大清用四到五匹馬換取一名大清勇士,明國絕對會願意的。”範文程道。
黃太吉沉思了一下,微微點頭:“那就四匹吧,如果明國能保證我大清勇士的安全,用一人四馬的價碼將他們換回來,也不是不可以。”
範文程驚訝:“皇上……”
“我大清勇士的性命,何止值四匹戰馬?在朕看來,四十匹都不止。”黃太吉臉色嚴肅:“但這並不是朕同意以馬換人的唯一原因,朕想要的是,清明兩國,共存共榮,這一點,你要和明國使臣說清楚。”
範文程目光一閃,明白了黃太吉的意思:“皇上是說,重啟議和?”
黃太吉微微一笑,點頭道:“是的,你告訴明國使臣,我大清願意交納的戰馬,並不是贖金,而是誠意,隻要明國承認我大清現在的疆界和勢力範圍,以錦州為界,我大清願意和明國永結盟好,互不侵犯!”
範文程先是驚疑,隨即便明白黃太吉的意思了。
去年入塞失敗,多鐸損兵折將,明國又關閉了邊境貿易,今年大清國的物資必然會出現短缺,大清自己還好,有過去的積蓄,尚可以支撐,但廣袤的蒙古草原上的蒙古八旗,因為沒有積蓄的習慣,今年的生計肯定是要出現問題了,大清雖然可以支援,但畢竟不是根本之計,從長遠講,還是要從大明掠奪,加上大清上下,對去年的入塞失敗都耿耿於懷,八旗貴胄們一個個都恨得咬牙切齒,嚷嚷著要再次入塞,所以今年入冬之後,大清再一次興兵入塞,一雪前恥,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作為大清的掌舵人,黃太吉特意在殿中懸掛了一幅明國地圖,沒事就站在地圖前麵觀摩,絕不是為了和明國議和,而是為了征伐,
所以很明顯,黃太吉所謂的“談和”,不過是迷惑明人的一種手段罷了。
談和,根本是談不成的,不說明國那些“剛硬”的士大夫,隻說崇禎帝就不能接受“以錦州為界”的恥辱,這一點,黃太吉和範文程都是心知肚明,但他們還是要提出,原因很簡單,如果明人忽然開了竅,願意談和,大明邊境守軍鬆懈了,今冬大清入塞,必然會事半功倍;如果明國不同意議和,大清正好可以為借口,占據道義上的高點,再一次興兵入塞。
黃太吉並沒有直說,但範文程卻清楚明白他的意思。
黃太吉從禦案後麵踱了出來,來到懸掛在殿中那幅巨大的《明國地圖》之前,站定腳步,目光直直盯著長城沿線,聲音沉沉地說道:“朕剛才和你所說的,都是我方的底線,你掌握節奏,和明國使臣慢慢談,收斂曹變蛟等人屍骨的事情,可儘快答應,給明國一個好印象,緩和氣氛,也展現一下我大清的氣度。但戰馬換人、還有阿巴泰之事,卻需要斤斤計較,分毫不讓,如此才能令明國使臣相信,我大清確有換人的意思,也才有拖延的借口,等談到十月份,再答應他們的條件,順勢就可以談議和……”
範文程明白了,十月份之後就是十一月份,那時正是入塞的時間點---雙方和談正在進行中,此前大清展現出了相當的誠意,或多或少,明國都會有一些麻痹,而這時,大清鐵騎忽然出現在了長城之下……
明國的慌亂,可想而知。
範文程明白了,跪安退出。
黃太吉卻依然還站在《明國地圖》之前,久久不動……
沈陽城西驛館。
明使所在地。
一輛馬車從驛館對麵的街道上經過,一名護衛的家丁,轉頭不經意的看了驛館一眼---和表麵的平靜不同,他心中藏著無比的膠著--大明使臣到沈陽兩個月了,但他卻始終想不出合適的辦法靠近和聯係,一旦和談生變,大明使臣離開沈陽,他再想要聯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
就在黃太吉“算計”大明的同時,大明太子朱慈烺也在絞儘腦汁的應對建虜可能的“算計”,麵對今冬建虜大概率會傾巢而出的入塞,除了加強京畿防務和構建第三道防線,朱慈烺要做的另一個準備,就是在敵後開辟第二戰場---當建虜大舉入塞,殺到大明京畿之時,大明的精銳部隊乘船渡海,在建虜的腹心後背狠插一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令建虜也嘗一嘗,老家被掀翻天的痛苦。
而要達成此種戰略目的,除了時機的選擇,更重要的是,派出的兵馬必須是一支敢深入敵後、敢打能殺的精銳,如此才能保證行動的成功。
就像己巳之變,建虜第一次入塞之時,黃太吉率領的,就是建虜當時全部的精銳兵馬。
雖然朱慈烺撫軍京營,整飭兵馬,京營戰力已經大大提升,但論起到建虜後方燒殺搶掠,京營卻是做不到的,此一重任,非得交給大明最精銳的騎兵部隊,關寧鐵騎不可,而現在已經是四月末,距離十月不過半年,如果真要使用關寧鐵騎,吳三桂他們現在就必須開始準備了,於是在京畿棱堡的修建和各地城牆的加固增修都穩定之後,朱慈烺覲見父皇,提出要秘密探訪寧遠,向吳三桂等人曉諭“跨海攻擊”的命令,令關寧鐵騎早做準備,同時也是實地勘察,看關寧鐵騎究竟能不能承擔起這般冒險的重任?
為防被建虜奸細探知,此次寧遠之行,必須秘密行事。
聽完太子的請求,禦案後的崇禎帝望著太子,久久不說話,
朱慈烺心頭微微忐忑,心說父皇這是怎麼了?難道是我哪一句話說錯了,惹得他不高興了嗎?呀,不高興是小,否認我的提議是大啊,如今已經快到五月,令吳三桂整頓兵馬,準備冬季渡海攻擊,已經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可容不得耽擱啊。
“準,早去早回吧。”
崇禎帝略帶疲憊的聲音,從禦案了傳了過來。
“謝父皇。”
朱慈烺心中喜悅,向崇禎帝行禮,等直起身時,發現崇禎帝的臉上,竟然少有的露出了一絲笑---帶著欣慰,又微微有點歉意的微笑。當和朱慈烺目光相對時,又迅速收斂笑容,變的嚴肅無比。
朱慈烺微微一愣,隨即明白,崇禎帝並不是對他的話語不滿,而是父子親情,對他往來奔波有所疼惜和歉意……雖然有刻薄寡恩的名聲,但崇禎帝對他這個兒子,還真是好啊。念及於此,朱慈烺心頭湧過暖意……
第二日清晨,天不亮,朱慈烺就在武襄左衛的護衛下,悄悄出了京師,往山海關寧遠而去。
沿途,朱慈烺雖然沒有停馬駐足,但卻也不忘仔細觀察民情,去年建虜入塞之時,薊州以東到山海關的區域,百姓全部撤走,施行堅壁清野,不給建虜留一粒糧食,以至於四百裡之內沒有人煙,建虜興衝衝的破關而入,卻發現他們麵對是一片死寂,沒有人,沒有糧,連天上的飛鳥好像都不見了,惱怒之下,建虜將經過的村莊全部燒毀,今春百姓回歸鄉裡,發現村子已經變成了廢墟,無以居住,但百姓們沒有抱怨,相反還有慶幸,因為如果不是朝廷提前通知,強迫他們遷走,現在他們的屍骨怕是已經被掩埋在了這一堆的殘磚碎瓦之下了。
百姓們很快就投入到家園的修複和春耕春播之中,加上春回大地,綠意昂揚,朱慈烺一路疾行所看到的,都是勃勃生機,心中不禁感歎,大明百姓或者說華夏王朝的百姓,真的是全世界最吃苦耐勞的一個族群,但使不是到了山窮水儘、不反抗就會被餓死的極端境地,他們是絕不會跳起來造反的,所以真的不能對百姓苛責,實在是因為大明朝的財稅政策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畸形,國家把全部的負擔都壓在了最底層的百姓身上,有錢的富商和有權的士紳卻不用為國家財稅付出,豐收年還好,一旦發生連續的災變,百姓們交不上糧,國家財稅的破產,天下大變也就是預料中的事情了。
這一世一定要改變。
路過遵化時,朱慈烺在城下停了一刻鐘,望著眼前這座薊東要塞,眼中微有感歎。
己巳之變時,一代名將趙率教率領四千精騎兵日夜兼程,馳援京師,本已經就兵困馬乏的他們,在遵化附近遭到了建虜重兵的伏擊。而在這之前,不論是三屯營還是遵化守將,都拒絕他們入城休整的請求,以至於這一支精銳之師,不得不在精疲力儘的情況下和數倍的建虜騎兵血拚,最後全軍覆沒,趙率教戰死軍中,三屯營和遵化也先後失守,但使遵化和三屯營的守將稍微靈活,準趙率教入城休整,形勢又何至於變成這樣?
但外軍不能入城,是大明朝廷的規製,除非是朝廷旨意,否則兩地守將還真不敢放趙率教入城。
這是惡政,必須改。
在去年冬季的戰事中,大明成功的擊退了建虜的入塞,當時朱慈烺就已經巡視過了一遍,但薊州是軍事重地,此番再來,朱慈烺還是不敢大意,但凡路過長城礙口,他都會短暫停留片刻。
薊鎮乃是京師北麵的屏障,關隘密集,在兩千華裡的防線上,大小隘口一百九十餘處,重要的關隘也有四十餘處,東部的山海關,中部的喜峰口、潘家口,西部的古北口、居庸關。都是兵家必爭的險關要塞,也是建虜入塞的重要目標,因此,朱慈烺一點都不敢懈怠。
山海關距離京師六百裡,朱慈烺日行百裡,用一種急行軍的速度,隻用了六天半的時間,就趕到了山海關。
其時已經是黃昏,夕陽之下,駐節山海關的文武官員都在城門口迎接。
文官最高當然是遼東督師範誌完,武將則是山海關總兵官馬科。朱慈烺去年巡視就已經見過他們,馬科後來又跟隨他在宣化痛擊建虜,立下功勳,算是彌補了鬆山之敗的罪過,朝廷已經恢複了他的官職,並有金銀賞賜。
太子駕臨,山海關文武急忙覲見,京師到山海關六百裡,太子殿下隻用六天時間就趕到,實在是出乎他們的意料,而當旗幟分開,麵白如玉、但卻由一身風塵的太子出現在他們麵前時,他們心中就更是感歎了,太子殿下國之儲君,萬金嬌貴之軀,卻像一個普通將官一樣縱馬馳騁,六百裡路程而不顯疲憊,這樣的英姿大約隻有太祖和成祖
才能有啊。
朱慈烺駐馬關前,再一次仔細觀賞天下第一雄關的偉姿。
除了一座主城之外,山海關還另有四座輔城:東羅城、西羅城、南翼城和北翼城,這四座輔城和關城以城牆相連,關城之內還有甕城,上起群山下至滄海,形成一道完備的防禦體係。其中南翼城緊靠著大海,其他三城都憑險扼守,皆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但可惜的是,這樣的雄關卻沒有經曆過戰事的考驗,唯一的一次,還是向內,吳三桂率關寧兵迎擊李自成。
感歎之中,朱慈烺進入山海關。
這一夜,他就宿在山海關。晚間,聽聞範誌完正在準備宴席,他心中不悅,立刻令於海前去通知:一切從簡,太子殿下不用宴。範誌完聽完一頭冷汗,連連請罪,朱慈烺倒也給他麵子,親自召見他,溫言安慰,又問山海關寧遠的軍政之事,以及建虜近期的動向,範誌完一一回答。
從一開始朱慈烺就知道,範誌完沒有什麼大才,唯一擅長的本事就是修城。又因為在鬆錦之戰後,收攏了一些敗兵,極合崇禎帝的心思,因此才被崇禎帝看重,但就曆史和朱慈烺穿越而來的觀察來看,範誌完不過爾爾,難當遼東督師的重任,且他在寧遠大興土木,擴建寧遠城,耗費國家錢糧,朱慈烺心中是不喜的,一直都想要撤換,奈何沒有機會。
範誌完之後是馬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