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朱慈烺就在宮中,陪著崇禎帝、周後、和定王坤興他們共用了晚膳。
雖然建虜入塞,情勢緊張,但一家人已經很久沒有在一起用膳了,因此席間親情洽洽,其樂融融,多少驅散了一些崇禎帝心頭的愁霾。經過上一次,坤興莊重了許多,又當著崇禎帝的麵,於是就更是小心,不過她依然是席中說話最多的那個人,和周後兩人一唱一和,為大明朝的天家增添歡樂,定王卻依然默默,隻低頭吃飯。
晚膳進行到最後,一個小太監走了進來,在王承恩耳邊小聲說話,王承恩聽了皺眉,隨即擺擺手,示意他知道了,他會找機會稟報陛下的。
朱慈烺眼角的餘光正好掃到,看一眼,認出來了,那個小太監乃是儲秀宮的人,而儲秀宮現在的主人正是寧妃陳圓圓。
對於陳圓圓被崇禎帝喜歡,繼而被封為寧妃的事情,朱慈烺一點都不意外,陳圓圓這樣的絕世美女,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抗拒,曆史上,崇禎帝將陳圓圓逐出皇宮,不過是因為國事頹廢,李自成連連在河南攻城奪地,這一世,因為開封之戰的逆轉,李自成失去了席卷中原的能力,河南陝西得到控製,崇禎帝心情好了很多,將陳圓圓留在宮中,並封妃子,是很自然的事情。
老實說,朱慈烺倒希望崇禎帝是一個昏君,隻沉迷於酒色,迷醉於陳圓圓,其他事情一概不管,那樣對他這個太子來說,倒是好事一件,但這是不可能的,以崇禎帝的性子,或許會寵愛陳圓圓,但絕不會因此而放鬆了國政。
儲秀宮的人來傳話,不用說,一定是陳圓圓有所要求。
晚宴結束,崇禎帝離開坤寧宮,往儲秀宮而去。
看來,即便是危急之中,崇禎帝對陳圓圓的美色,也依然是不忘啊。
朱慈烺又陪了周後一會,在宮門即將關閉之前,離開坤寧宮,返回太子府,隨即發出命令,要兵部官員,在京的參將以上的將領,包括京營三勳貴,到京營衙門也就是後軍都督府議事,商討京師防務。
建虜入塞,軍情緊急,太子時間抓的緊,夜晚議事倒也是在情理之中,因此,接到命令的官員、勳貴和將官都沒有懷疑,急急趕到京營衙門,在正堂坐了,等候太子的駕臨。
京營將官都到了,唯獨三千營主將賀珍不見蹤影。
除了京營將官,現場還有一個外將,那就是入衛京師的密雲總兵唐通。
唐通,陝西涇陽人,出身將門世家,從榆林守備做起,一路追隨總督陳奇瑜孫傳庭等人剿匪,積功至密雲總兵,是為參加鬆錦之戰的八總兵之一,但就實力來說,他是八總兵之中,實力最弱的那一個,鬆山兵潰時,唐通跟著王樸吳三桂等人敗逃,僥幸逃出生天。曆史上,崇禎十五年,阿巴泰率軍入塞時,唐通奉命攔截,但卻不敢一戰,隻一路尾隨,任由建虜越過京師進攻山東,攻下城池88座。等到清軍凱旋而歸,唐通與白廣恩截擊於螺山,又大敗而歸。
甲申之變前,唐通封定西伯,與吳三桂、左良玉、黃得功一起奉詔勤王,其他人都遠,隻有唐通離得近,因此唐通是唯一一支趕到京師的兵馬,崇禎帝賜銀幣,慰問再三,命與監軍太監杜之秩守居庸關,唐通領軍出關戰李自成,但杜之秩卻開居庸關向李投降,唐通腹背受敵不得不降。
其後,唐通參與山海關大戰,失敗而歸,隨李自成一路逃跑,1644,唐通投降清廷,繼而參與對南明的攻伐,康熙三年死。
縱觀唐通一生,雖非是一個死戰的忠臣,但卻也不是奸佞,若非太監杜之秩投降,他和李自成說不得還會有一場大戰,“隨波逐流”形容他這一生,最為貼切。
就如昨日的選擇一樣,唐通在接到了兵部命令的同時,也接到了首輔周延儒的口信,要他不得輕易離開京師,唐通兩邊都不敢得罪,隻能磨蹭時間,而後就接到了聖旨,於是順水推舟留在了京師--雖然不甚勇武,但唐通的腦子是很夠用得,他清楚知道,京師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建虜不會來攻擊京師的,一旦建虜退兵,他就有守衛京師之功,但運河就不一定了,一旦發生大戰,他和他手下的兄弟能不能保住性命,那就是一個未知數,因此他才會在京師城下磨磨蹭蹭,直到等到了想要的聖旨。
現在,坐在京營衙門的正堂,唐通心中微微不安,京營是太子的京營,而令他到運河防守的,也是太子的命令,他沒有立刻遵循太子的命令,現在太子召集眾將議事,會不會對他“另眼相看”?
但太子遲遲沒有出現。
兵部尚書馮元飆和侍郎張鳳翔都是鎮定,不管內心是否等的焦急,但表麵上一點都看不出來,善柳營主將張純厚,右柳營主將申世泰等人卻是流出好奇,他們跟太子這麼長時間,都知道太子極為守時,從沒有拖延時間的先例,今天這是怎麼了?
還有,賀珍去哪了?
三個勳貴,英國公張世澤,撫寧侯朱國弼,恭順侯吳惟英也都是好奇。
從戌時中(8點)一直等到亥時初(9點),太子終於是出現了。
龍紋便服烏紗帽,燈光下,臉色嚴肅無比,身後跟著唐亮,駙馬都尉鞏永固、武襄左衛宗俊泰和中軍官佟定方。再後麵,是京營參謀司的幾位參謀。
堂中的官員和將領急忙起身參見。
太子在大案後站定,目光在堂中一掃。
唐通眼皮微微一跳,他感覺太子的目光,好像在他臉上停頓了那麼一瞬。
“都坐吧。”朱慈烺擺手令官員眾將座下,先溫言關心兵部老尚書的身體,這其間,四個武襄左衛抬進了兩張大桌子,合在一起,然後又有人小心翼翼地抬進了京師防衛沙盤模型,放在了桌上。
京營諸將不驚訝,唐通卻是新奇不已,他早聽說京營有這種沙盤地圖,今日終於是見了。
果然,就像傳說的那樣,沙盤地盤立體而直觀,從京師城牆到山川河流,都標識的清清楚楚,讓人一目了然。
“建虜入塞,京師防務是重中之重,英國公,恭順侯,撫寧侯,密雲唐總鎮,還有諸將有什麼建議和看法,都說一下吧……”朱慈烺聲音淡淡,目光望著眾將。
這四人都是第一次參加軍議,因此朱慈烺想知道他們的想法和看法。
被點名的四人急忙站起抱拳,都是謙虛,說,殿下英明睿智,但聽殿下命令,吾等誓死向前。
“今日是軍議,不是詩文會,諸位有什麼看法,必須說。”朱慈烺臉色嚴肅,意思是少拍馬屁,有事說事。
兵部侍郎張鳳翔撚著胡須,抿嘴莞爾,幾乎要笑出聲。
不得已,四人隻能先後闡述自己的看法,張世澤說得磕磕巴巴,滿頭大汗,果然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勳貴子弟,恭順侯吳惟英說的中規中矩,撫寧侯朱國弼竭力想表現,說的唾沫橫飛,但在朱慈烺看來,卻完全都沒有說到點子上,不懂裝懂,連張世澤都不如。
最後就是唐通。
朱慈烺對八總兵之一的唐通,其實是有所期待的,就明末來說,參加鬆錦之戰的八總兵,都是將官中的翹楚,雖然唐通沒有執行他防衛運河的命令,但他對唐通並沒有芥蒂,隻想知道,唐通能力如何,是否是一個可用之才?
唐通站起,小心翼翼說自己的看法。
朱慈烺表麵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搖頭,唐通,非將才,加上他磨磨唧唧,不敢去運河,而是留在京師的畏戰心理,此人絕不能重用。目光看向兵部老尚書馮元飆,發現馮元飆也是皺眉沉思,怕也是認為唐通不堪重用。
這一來,朱慈烺再沒有猶豫,唐通,還是就留在京師吧。
……
淩晨。
皇宮門口。
參加早朝的內閣閣員,六部九卿,督察院連同在京的勳貴都已經到齊,按位階在門前站好,隻等宮門一開,就魚貫進入,此時剛卯時,天色依然漆黑,晨風冰冷,朝臣們輕輕跺腳取暖,宮門前的燈籠光亮下,站在最前麵的首輔周延儒捧著笏板,眯縫著眼,仿佛還在小憩。
“太子殿下今日怎麼沒有來?”有朝臣小聲的問。
曆來,隻要人在京師,沒有特彆請假,太子殿下是一定會參加早朝的,其勤勉,一點都不亞於崇禎帝。
但今日,太子卻沒有出現。
不過這個朝臣的疑問並沒有引起大家的共鳴,建虜入塞,太子殿下忙於軍務,說不定是有要事呢。
聽見宮裡宮外傳來五通的鑼聲,卯時到,紅色的鑲嵌有銅釘的宮門發出開鎖的聲音,鐵鏈咣當,接著呀呀地就要開啟,就在這時,忽然聽見腳步聲急促,一個兵部官員提著袍角,順著宮門前的青石板路,急匆匆奔了過來,一邊奔嘴裡還一邊輕喊:“部堂~~部堂~~”當然是呼喚兵部老尚書馮元飆,因為跑的太快太急,他差點摔了跟頭。
正要進宮的朝臣們聽到腳步聲,心知是出了大事,紛紛站住腳步,回頭望來。
“出了何事?”
馮元飆老臉微變,建虜入塞的危急時刻,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足以令人心驚肉跳。
那下屬奔到他麵前,氣喘籲籲的報道:“三千營正從宣武門出城,賀珍親自領兵,太子殿下到城門口相送,城門官不敢攔……”
馮元飆登時一呆。
而他身邊的朝臣們都是嘩然,三千營是拱衛京師的,怎麼忽然出城?
馮元飆先是呆,隨即就淡定了,淡淡說一句:“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那下屬躬身施禮,隨即匆匆離開。
朝臣們卻依然騷動,目光都看向首輔周延儒和次輔陳演。
三千營兩千多騎兵,乃是京營精銳,忽然在淩晨出京,是絕對的大事,怪不得太子沒有來,原來是去令賀珍出京了。
周延儒麵無表情,心中卻是明白,三千營一定是去堵唐通的空缺了,唐通被留在京師,難以往運河防禦,太子殿下不甘自己的計劃被阻撓,因此在淩晨派出三千營,賀珍不比唐通,對太子殿下的命令絕對服從,在得到命令之後,立刻就出京,絲毫不拖泥帶水,也怪不得賀珍沒有參加昨晚的軍議,原來是連夜準備去了。
而三千營既出,想要追回也是不容易了,除非是皇帝陛下下旨,但太子既然敢令三千營出京,就一定是想好了理由,以太子的口舌,十有八九能說服皇帝陛下……
周延儒搖搖頭,覺得很是胸悶,他並非有意破壞太子的計劃,隻是京師兵馬實在是不足,萬一建虜大軍真的兵臨城下,京師危急,到時論責任,一定不是太子,而是他這個首輔要擔起來的。
隻要京師安穩,大明就安穩,那怕是運河被建虜突破也無妨,但太子偏偏不明白這個道理,京營主力,不停的調出京師,致使京師防務空虛,作為首輔,他不得不有所彌補,將唐通的兵馬留在京師,現在看來也是無用,唐通雖然留下了,但三千營卻是出京了,裡外一算,怕也沒有多少區彆。
但有區彆的是,經此一事,太子對他的印象,估計不會好……
唉。這個首輔,難啊。
周延儒在心底長長地歎息。
正這時,就聽見有人輕喊:“太子殿下來了……”
轉頭一看,隻見宮門前的青石板道上出現一支馬隊,正是護衛太子的武襄左衛,燈籠光亮下,隱隱看到太子的轎子正緩緩而來……
乾清宮。
崇禎帝正在洗漱,昨夜又隻睡了兩個時辰,他眼睛無力,感覺一身疲憊,但這一點都不影響他的上朝,他閉著眼,任由王承恩為他梳理頭發,十六歲的皇帝生涯,他連一個懶覺都沒有睡過,唯一的幾次罷朝,還都是因為身體的原因,每早準時上朝,已經成了崇禎帝的生物鐘,一到了這個點,就算是想睡也是睡不著了。
“陛下,”王承恩小聲道:“是不是要碗熱湯?”
見皇帝有點冷,他想給崇禎帝暖暖身子。
崇禎帝搖頭:“不必了,冷灶燒成熱灶,徒自浪費柴薪。”
王承恩不多說,心中卻是歎。
腳步聲響,東廠提督王德化急急走進,雙膝跪倒,額頭有汗:“陛下,出事了,三千營的兵馬剛剛從宣武門出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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