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詔獄(1 / 1)

“陛下……”周後軟軟地坐在地上,一時淚如雨下,最近這半年,她隱隱感覺,崇禎帝對她漸漸有所冷淡,如果是過去,崇禎帝絕不會在她還沒有起身的情況下就轉身離開的,至於原因,周後心裡也是明白的,那就是因為寧妃。

皇後是後宮之主,地位尊貴,大明祖製森嚴,從沒有易後之說,周後又天性內斂賢惠,所以她從沒有和普通嬪妃爭寵的意念,在這之前,隻因為承乾宮的田妃太張狂,壞了宮中規矩,她才不得不壓了田妃幾次,其間鬨得頗為不愉快,田妃數次向崇禎帝告狀,崇禎帝雖然寵田妃,但卻也能由著她性子來,原因就是因為後宮身份有彆,妃子和皇後涇渭分明,有些事,就算崇禎帝想護也是護不了的。

四年前五皇子夭折,田妃生病,承乾宮才算是徹底消停了下來。

和田妃的張狂不同,寧妃性子柔和,事事小心,每每見了皇後,都恭恭敬敬地行禮,在周後看來,是一個很單純的女子,但崇禎帝對寧妃得寵愛,卻是無以複加。不知不覺的,就疏遠了和其他妃嬪,包括和皇後的親密……

“母後。”身後的定王和坤興公主急忙上前,攙扶起周後。見周後流淚,坤興小嘴一扁,也快要哭了。

周後這才展顏一笑,但想到宮外的太子,卻又是憂慮了起來。

……

乾清宮。

崇禎帝回到殿中,還沒有坐下,王承恩就回來了,小聲彙報向太子宣讀口諭的過程,聽到太子因為跪的太久,半天都站不起來,揉捏了好久,才能勉強站立之後,崇禎帝哼了一聲,臉上的怒意,終於是消去了大半,王承恩察言觀色,小心的繼續說道:“太子不肯回太子府,他說,他需要谘詢一個人,以拾遺補缺,確保運河和京師防務的安全、因此懇請陛下同意。”

“恩?”崇禎帝疑惑的抬起頭:“他說的是誰?”

“前五省總督、罪臣陳奇瑜。”王承恩小聲說。

崇禎帝的臉色,刷的一下就拉了下來。

陳奇瑜,他不聽到這個名字很久了,崇禎七年,陳奇瑜為五省總督,督帥大軍將十幾萬流賊圍在了陝西漢中車廂峽,流賊無路可逃,無所得食,困甚。又大雨二旬,弓矢儘脫,馬乏芻,死者過半,原本是一舉殲滅的好時機,但陳奇瑜本人和他手下的幕僚卻收受流賊的大筆賄賂,上疏朝廷,說流賊願降,請求招安。

原本,崇禎帝和朝臣都是有懷疑的,甚至有禦史激烈反對,認為不可納降,應該儘速殲滅,但陳奇瑜言之鑿鑿,加上遼東戰事危急,朝廷糧餉不濟,最後,崇禎帝同意了,不想流賊是詐降,一出了絕地,立刻就反叛,連破寶雞、鳳翔、麟遊等地,而陳奇瑜心知自己失策,為了脫罪,就把罪名推到陝西巡撫練國事的身上,害的陝西巡撫練國事被下獄,崇禎九年正月被遣戍。但紙終究保不住火,在各省巡撫、朝廷言官交章彈劾之下,陳奇瑜最終也被奪職下獄,崇禎九年六月被遣戍廣西,隻比練國事晚了五個月。

真實的曆史上,周延儒繼任為首輔之後,從十四年開始,上疏崇禎帝,陸續赦免召回了一大批的罪臣,其中就有陳奇瑜和練國事,不同的是,練國事被召回朝廷,陳奇瑜隻是被赦免回山西老家,但這一世情況卻有改變,就在陳奇瑜被赦免回家的途中,李自成大軍包圍開封之際,忽然又有禦史彈劾陳奇瑜,崇禎帝想起當年李自成就在車廂峽,但卻被陳奇瑜放了,於是怒上心頭,就又將陳奇瑜投入了詔獄。

那個禦史當然不是平白彈劾的,更不會忽然想起陳奇瑜,這一切當然都是朱慈烺的安排,陳奇瑜回了山西,離京師太遠,但如果要複官,朝臣和陛下又不會同意,於是朱慈烺隻能出這個損招,將陳奇瑜投入詔獄。

今次運河之戰,朱慈烺雖然和馮元飆,張鳳翔,吳甡連同參謀司的諸位參謀講防禦計劃,反複參研,基本得到了共識,但朱慈烺猶自不敢放心,因此想起了陳奇瑜。

陳奇瑜雖然人品不行,但謀劃測算能力,卻是明末一流,或許他能提供一些不一樣的建議,補足漏洞,但陳奇瑜身在詔獄,非一般可見,非有崇禎帝的同意不可。

聽完王承恩的話,崇禎帝臉色沉沉地不說話。

王承恩小心等待。

終於,沉默了半晌之後,崇禎帝微微點頭:“準了。”

王承恩微微鬆口氣,但同時卻也感覺道,皇帝陛下好像有那麼一點點的改變,如果是過去,太子提出要見某個人,崇禎帝絕對不會考慮這麼長時間,立刻就會答應,但現在卻沉思了好一會……王承恩不敢再往下想。

……

午門前。

朱慈烺此時已經可以坐下了,唐亮為他揉捏小腿,有錦衣衛撐傘,為他遮擋上午的陽光。朱慈烺閉著眼睛小憩,心情有點沉重,“子弄父兵,罪當笞”的結果,在他的預料中,他不意外,但意外的是,崇禎帝居然不許他進宮了。

由此可知,崇禎帝對他太生氣了。

王承恩原話是:陛下暫時不想見你,這些日子,殿下您都不用進宮了,早朝也不用了,專心主持防禦大計即可。

朱慈烺微微苦笑,他明白,崇禎帝對權力掌握的執著,遠超他的想象,這股氣,一時半會怕是消不去了的,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儘全力,守衛京師,不使京師防禦和運河防線出現任何漏洞,並伺機擊退建虜大軍,如此才能漸漸消去崇禎帝心中的怒氣和朝臣們對於調兵的疑慮和不安。

當然了,對於崇禎帝心中產生芥蒂,以後對他這個太子未必會再完全放權,他也有所憂慮。

但他不後悔,崇禎帝心中的芥蒂,以後可以彌補,但運河防線不行,為了運河安全,為了計劃的圓滿,他必須這麼做。

“殿下,”

這一次從午門奔出來的不是王承恩,而是秦方。

聽到崇禎帝準許他到詔獄見陳奇瑜,朱慈烺先是謝恩,接著離開午門,急急往詔獄去。

建虜大軍就在通州,渡河之戰也就在這一兩天,因此他一點都不敢耽擱,他急急想要見到陳奇瑜。

……

有明一代,錦衣衛專門負責情報、偵緝、抓捕,審訊等工作。其下轄南北鎮撫司,南鎮撫司因為皇帝不在南都,一年四季難得皇帝的命令,因此基本是花架子,主要處置錦衣衛的內部事務,北鎮撫司才是大家熟悉的錦衣衛,處理天子欽定的案件,擁有逮捕、刑訊、處決等權力,無需經過司法機關,其轄下的監獄便是著名的詔獄。

對普通百姓來說,詔獄是一個聞風喪膽的所在,但其實詔獄根本不對平民百姓,有資格在詔獄關押的,都是有品級的勳親大官,天啟年時,閹黨東林相互攻訐爭奪,最多時,詔獄曾經關押兩百多個官員,甚至一日之間,朝廷東林被一掃而空,多半都被投入詔獄。

崇禎帝繼位後,情況翻轉,一夕之間,又有百個閹黨被投入詔獄,其後,來來去去,一直到明末甲申之變之前,詔獄始終熱鬨。李自成入北京,一次就從詔獄放出了兩百個罪官,其中不乏被大明刑部判為死刑的官員--並非是故意拖遝,而是大明的刑律過程非常繁瑣,即使是定驗死罪,也可能三到五年都不執行,普通百姓如此,官員就更是如此了。

因為關押的都是大官,詔獄的條件比刑部的牢獄,是要好很多的,除非是一些被“特意叮囑”的罪臣,比如當年的東林六君子,被拷打的不成人形,腿生腐肉,其他的,不涉及政爭,隻是因為戰事失敗而被投入詔獄的罪臣,都不會受到拷打,原因也簡單,宦海沉浮,政局多變,關在詔獄的犯人,今日是階下囚,明日就有可能披上官服,成為太子的近臣,錦衣衛不敢大小眼。

因此,朱慈烺將陳奇瑜投入詔獄,並不擔心他的安危。

北鎮撫司的詔獄就在正陽門西北大街,距離皇城並沒有多遠,一棟黑白色的普通庭院,縱馬轉瞬即到。

太子到詔獄,北鎮撫使司吳孟明親自出迎,將太子領到正堂,隨即親自去提陳奇瑜。

這中間,太子站在大堂中,望著堂中那“精忠報國”的匾額,心中微有苦笑,不管當初洪武皇帝設立錦衣衛和鎮撫司的初衷是什麼的,兩百多來,錦衣衛和鎮撫司雖然也曾經發揮過作用,但就曆史來說,毀譽參半的錦衣衛鎮撫司對大明朝其實並非是什麼好事,唐朝宋朝沒有錦衣衛,清朝也沒有,但他們對官員和地方的控製,並不比大明朝差,甚至要更強。

明末,錦衣衛偵緝,太監監軍,不但沒有好處,反而處處掣肘,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洪武皇帝當初設立錦衣衛,但很快就又廢黜,為什麼?因為錦衣衛清掃“功臣”的工作已經完成,朱元璋不需要了,明成祖朱棣為什麼又重新設立了錦衣衛,並加了一個東廠?原因是他得位不正,擔心臣子們反對他,所以要用錦衣衛東廠來監視群臣,但明成祖後麵的皇帝,已經沒有得位不正的問題了,隻所以繼續,不過就是懶政,或者是人的私心作祟,想要擁有一個隨意指揮、不受約束的權力工具,後來一口一口祖製,連官員和百姓都適應了,卻不知朱元璋廢除錦衣衛,而朱棣重新設立錦衣衛,是有特殊用意的原因……

雖然建虜入塞,軍情危急,但站在堂中,朱慈烺一時卻也想到了錦衣衛的前世和今生。

腳步聲響,吳孟明進入殿中,身後跟著一名身穿灰色囚服,頭發淩亂,麵目肮臟的老者。

朱慈烺望過去,想來其人就是陳奇瑜。

而陳奇瑜這時也看到了立在正堂中,披著銀色鎧甲,沒有戴頭盔,玉麵朱唇,氣質不凡的那個年輕人,而在年輕人身後,一個捧著拂塵的小太監和兩個同樣身披甲胄武將一左一右而立,左邊那個年輕,十八九歲的樣子,臉色沉靜,右邊的武將四十多歲,身材高達魁梧,胸前扣著一個大護心鏡,盔頂紅纓醒目,以陳奇瑜的見識,一眼就認出,此乃護衛皇宮的武襄左衛。

既如此,不用問,在前的年輕人就是當今的太子殿下了。

“罪臣陳奇瑜,拜見太子殿下。”

一邁過門檻,陳奇瑜就跪在地上了。

崇禎七年的五省總督,統兵十萬,當年何等的赫赫,但將近十年的流放生涯,磨礪了他的所有,感覺五十歲不到的陳奇瑜,已經頹廢的像是一個八十歲的老頭了,說話有氣無力,清瘦發黃的麵容下,胡須已經斑白,眼神黯然,感覺跪下之後,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朱慈烺望著他,用一種和緩但卻非常嚴厲的聲音問道:“陳奇瑜,當年陛下以五省總督的重責交給你,你卻辜負聖恩,在車峽穀縱放了張獻忠等人,致使大好形勢付之東流,流賊之禍,愈來愈深,這些年,你可有悔愧之心?”

“罪臣死不足惜!每每思之,罪臣便悔不當初,恨不得當日就死在了車廂峽……”陳奇瑜跪伏在地,聲音帶著哭腔,最終痛哭起來。

朱慈烺默默不語,心中卻是歎,有人說,一失足成千古恨,陳奇瑜雖非失足,但如果他當初他足夠果決,如果他能有洪承疇和孫傳庭一半的心性,車廂峽中的流賊,就休想逃出,大明曆史,就將改寫,但話又說回來了,如果是洪承疇和孫傳庭領兵,卻又未必能成功的將十萬流賊,完全堵到車廂峽裡,所以成功是陳奇瑜,失敗也是陳奇瑜。

過去的已經過去,後悔也無用,不過陳奇瑜的痛悔,還是讓朱慈烺的心裡稍微好受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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