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示之以弱(1 / 1)

“魯督同意這個計劃?”尤世威脫口而問,隨即就知道自己問的是廢話,楊爾銘從魯督那裡來,肯定已經是取得了魯督的同意,不然焉能有此行?

楊爾銘誠誠望著尤世威,不回答他的問題,隻臉色嚴肅的說道:“吾之計劃,並非一定能成,如果不成,河間府提前丟失,朝廷怪罪下來,這天大的罪責,怕不是魯督一人能承擔,老總鎮你可有心理準備?”

尤世威自然知道楊爾銘話中的意思,低頭默默思忖了片刻,抬起頭,咬牙說道:“老夫明白,為朝廷,為太子殿下,老夫願承擔。”

“好。”

楊爾銘站起,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此乃魯督之令。”

原本,楊爾銘可以直接拿出吳甡的命令,要求尤世威執行,但山東兵的擔子相當重,如果尤世威三心二意,瞻前顧後,怕是不能成功,因此楊爾銘才必須先說服尤世威,隻有尤世威理解戰略意圖,全心全意的執行,羈絆豪格之策,才有成功的可能。

尤世威雙手接過,仔細讀了,抬頭看向楊爾銘,肅然道:“謹授令!”

……

通州。

河間府的戰事牽動大局,而通州戰事,則是成敗的關鍵,也是明清雙方爭奪的主戰場。

西城之戰的挫敗。並沒有打擊到黃太吉和多爾袞的信念,兩人的意見出奇的一致,那就是,無論如何,也要拿下通州,截斷明國的未來之路,哪怕為此付出相當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第二天清晨,多爾袞督促全軍提早造飯,檢修各種攻城器具,然後隨著黃太吉在龍帳之中召集眾將,鼓舞軍心,安排攻城事宜,準備吃飽喝足之後,就全力攻城。

“昨日失敗,今日要為昨日死難的將士報仇,尤其是那些被明太子詭計所騙,死在西城的那些勇士們,薩滿天神,一定會保佑我們!”

“漢軍旗在前,蒙古旗在後,滿洲八旗跟上,兵進將進,兵退將斬,沒有撤退的號角,任何人也不得後退!”多爾袞臉色嚴峻。

虎皮大椅中的黃太吉正在劇烈的咳嗽,不過臉色卻堅定,顯然,多爾袞所說,正是他想說的。

“嗻。”

昨日西城之敗,不但折損了兩紅旗,蒙古旗和漢軍旗也都死了不少的精銳,很多人原本都猜測,憐惜兵力、戰術靈活的皇上一定不會再猛攻通州了,說不定會從通州撤退,轉而南下,那一來,那就正合他們的心意,尤其是各個蒙古王爺,對於攻打通州,他們實在沒有多大的興趣,但沒有想到,今日軍議,黃太吉的態度和表情,竟然一點都沒有動搖,相反,不拿下通州,決不罷休的意念好像更加堅定了,睿親王也是如此。想明白這一點,各個蒙古王爺都是暗暗叫苦,但卻無人敢站出來反對黃太吉和多爾袞的意見。

“接下來,我說說具體布置……”

多爾袞用小棍指著地圖,給各將分派任務。

這時,鼇拜忽然急匆匆地進入帳中,向黃太吉抱拳行禮:“稟主子,通州新城南城門開了,明軍把我們昨夜被擒的一些兄弟放回來了……”

黃太吉眉頭一挑,心中驚訝,立刻看向索尼:“索尼,去看看。”

明太子不會這麼好心,其中一定有詐。

“嗻。”

索尼急急而出。

通州新城的南門吊橋放下,城門打開,二十幾個漢軍旗的俘虜被放了出來。不同於昨夜進攻之時,他們的甲胄和武器都被沒收了,都隻穿著單薄的棉衣,在晨風中哆哆嗦嗦,而最前麵的四個人腳步匆匆地扛著一副擔架,擔架上是一具用白布蒙著的屍體。

不是彆人,正是死於昨夜城戰的阿達禮。

而當他們出城之後,城頭明軍迅速關閉城門,拉起了吊橋。

“明人把禧郡王的大體還回來了……”

很快,這個消息就傳遍了建虜軍中。

營門之前,蘇尼正冷冷看著跪在他麵前的二十個漢軍旗俘虜,明軍放了這二十個俘虜,送回了阿達禮的屍體,看似慷慨和仁慈,但其實卻是在打擊大清勇士們的士氣,尤其是在即將攻城的前夕。

“明太子,太狡猾……”

這一點伎倆,索尼看的清楚,不過阿達禮是愛新覺羅的親貴,對他的歸來,索尼沒有理由,也不敢拒絕,在單膝跪拜,迎了“阿達禮”,令四個精銳白甲兵,扛著往兩紅旗大營送去之後,索尼就把注意力集中到麵前的這二十個漢軍旗俘虜的身上。

“祖澤潤,敗軍之將,還有臉回來?”索尼麵無表情。

跪在最前麵的那個漢軍俘虜頭也不敢抬,原來正是祖澤潤。

祖澤潤也算是倒黴透頂了,去年牆子嶺之戰,他被阿巴泰裹挾著投降,成了大明的俘虜,至此,從堂堂地漢軍旗旗主變成了區區的一個小兵,不得不戴罪立功,在陣前廝殺,但想不到啊,昨夜一場惡戰,他竟然又成了大明的俘虜,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兩次被大明俘虜,在漢軍旗有名有姓的人物中,他也算是開天辟地的第一個了。

“罪民被明人俘虜,恨不得一死了之,”祖澤潤嗚嗚地已經哭了出來:“但罪民不甘心啊,罪民猶想為大清效力,而且明太子令罪民捎話,罪民身死是小,如果沒有把話送到,誤了軍國大事,罪民死也不能瞑目啊。”

“明太子說什麼了?”索尼冷冷。

“明太子說,他惜禧郡王是一個勇士,所以將禧郡王送回,原本他是想用禧郡王換楊文嶽和薑名武的遺體的,但罪民說,此兩人都已經被我大清收斂掩埋,他才斷了這個心思,明太子又說,隻要我大清退兵,他就願意交還所有俘虜和昨晚陣亡大清勇士的遺體,並且釋放多羅貝勒和去年牆子嶺兵敗被俘之人,而送回禧郡王的遺體,就是他表明誠意的第一步。”

索尼皺起眉頭:“你們昨夜進城,是如何敗的?禧郡王又是如何死的?”

祖澤潤將昨夜經過講了一遍,當然是突出自己的英勇,比如他第一個衝上城牆,殺散明軍,並美化自己死戰不得,被數名明軍按倒在地,變成俘虜,但卻依然堅不投降的忠誠。

索尼嘴角掛著冷笑,他才不會相信祖澤潤的鬼話呢,像祖澤潤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有什麼死戰到底的決心,一定是見事情不妙,再戰下去,必死無疑,就扔下兵器投降了,不過索尼城府極深,他並不打斷祖澤潤的吹牛,而是耐心的聽祖澤潤說完。

聽到明軍在城內街道挖了陷阱,泥土袋堵死兩邊街道,阿達禮和他麾下的兩千騎兵逃無可逃,像是屠宰場上的羔羊一樣,被明軍無情的屠殺之時,索尼臉色鐵青,心說,明太子,果然狠毒。

聽完之後,索尼不再問,轉頭急急去往兩紅旗大營。

此時,代善正在阿達禮的屍體前嚎啕大哭,黃太吉多爾袞等滿漢蒙親貴,在阿達禮的屍體前圍成一圈,除了黃太吉和多爾袞之外,其他人的肩上都纏了白帶,臉色一個比一個凝重,兩紅旗的將領更都是頭上披麻,一個個咧嘴低泣---不止為阿達禮,也為隨阿達禮一起死在西城的兩紅旗精銳。

眾人簇擁之中,黃太吉眼眶微微泛紅,不時試淚,為死去的侄孫子而悲傷,不說代善本人,就是兩紅旗的將官都看了感動。

索尼輕步到了黃太吉身邊,附耳將祖澤潤所說,原原本本地告知黃太吉。

黃太吉聽完皺眉,向索尼微微一點頭,索尼明白,轉身又將祖澤潤所說,告知多爾袞。

“老十四,你怎麼看?”黃太吉咳嗽的問。

“拖延之策罷了,七哥現在被關押在明國京師,以明國君臣的脾氣,絕不會同意明太子的建議的,再者,我大軍征明,豈會因為一人而停止?這個道理,明太子不會不懂,他故意示弱,又放回阿達禮,凡此種種,不過就是想要動搖我軍的報仇死戰之心,拖延時間而已,臣弟以為,不必理會他,我們執行既定的戰略,猛攻通州就可以了。”多爾袞肅然回答。

黃太吉點頭,輕輕咳嗽:“能屈能伸大丈夫,但朱家人曆來都是倔脾氣,很少示之以弱,明太子的想法和做法,倒真是不同於他的先祖……來而不往非禮也,他放回阿達禮,朕要是沒有表示,倒顯得小氣了,”轉對鼇拜:“從隨軍府庫中,選上好的大緞十匹,送到通州城下,算是對明太子的回禮,以顯示我大清的恢弘氣度。”

一般來說,建虜蒙古送禮都送駿馬,但戰馬是戰略物資,黃太吉可不願意送馬給明太子。反正大緞也是搶來的,送也是白送。

“嗻。”

說完了明太子的傳話,索尼又將西城之敗的經過,詳細講述。

黃太吉和多爾袞聽的都是臉色發青。黃太吉眼眶又紅了,輕歎:“朕之失誤啊。”

最後,索尼拱手補充道:“皇上,祖澤潤兩次被明人俘虜,兩次又被放回,應該不是巧合,而是明太子有意為之,看重的就是祖澤潤的家世和身份,奴才以為,要小心提防。另外,明太子放回的全部都是漢軍旗,被俘的滿洲勇士和蒙古旗,他一個也沒有放,明顯是有分化之意啊。”

黃太吉又點頭:“恩,這是明太子的陽謀,曆史上,帝王將相用的多了,倒也沒有什麼稀奇的,提防是應該的,但絕不可過頭,朕相信,隻要朕以誠相待,以信取人,他們就不會背叛朕。再者,我大清幾十年的榮耀和親近,又豈是明太子可以輕易離間分化的?”

“皇上聖明。”多爾袞拱手,對黃太吉的心胸和多智,他從心底裡是佩服的。

黃太吉抬目看向還在哭泣的代善,咳嗽的說道:“阿達禮死的英勇,不愧是我愛新覺羅氏的子孫,告諭全軍,明太子奸詐狠毒,用陷阱坑我大清勇士,此仇非報不可,早飯之後,全力攻城,不拿下通州城,絕不收兵!”

“嗻!”

……

同一時間,大明太子朱慈烺正站在通州城頭,舉著千裡鏡,徐徐觀望建虜大營的動靜。

炊煙無數,有黃塵滾動,隱隱還能看到大量的盾車和雲梯,很明顯,建虜正在飽食早飯,準備發動猛攻了,而經過昨天一天的試探,以及昨夜西城的失敗,建虜現在心中一定都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今日攻城一定會更加的猛烈和凶狠。

通州城,將麵對嚴峻的考驗。

也因此,朱慈烺才會在清晨時分,釋放了祖澤潤等二十個漢軍旗,並令他們帶回了阿達禮的屍體,原本,當看到阿達禮的屍體時,朱慈烺腦子裡麵首先想到的就是激將法,用阿達禮的屍體,激怒建虜,令建虜不顧一切,不惜死傷的攻城,從而給建虜造成更大的殺傷,但細細一想,黃太吉,多爾袞和老代善,都不是輕易能被激怒的人,激將無用,反而會有反效果,屍體留在城中,也是瘟疫的隱患,因此他決定反其道行之,將阿達禮的屍體送回,其他屍體連夜燒毀掩埋。

而朱慈烺放回祖澤潤也不是白放的,這一次,他令祖澤潤給祖大壽捎去了幾句話,令他必須帶給祖大壽,並且要有回話,如果祖澤潤但敢偷奸耍滑,下一次戰場相見,他一定會讓祖澤潤後悔,日後也會令所有的祖家人都後悔。

祖澤潤當時跪在地上,冷汗如雨,經過去年的牆子嶺和現在的西城之戰,他對大明太子不止是敬畏,而且是恐懼了,西門大街上密集的彈雨和城頭明軍的盾牆,一杆杆閃著寒光的槍頭和那一張張堅定的臉龐,讓他平生第二次陷入到了那一種無法戰勝、無路可逃的噩夢中。

第一次是大淩河,當時他還是大明副將,麵對建虜的鐵騎和壕溝包圍時,他

夜夜噩夢,隻覺得就算有十萬兵馬,也不是一萬建虜的對手,現在,他又感受到了當年在大淩河的恐懼和無助---大明有如此精兵,明太子又如此厲害,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再等三五年,建虜怕就不是大明的對手了,他祖澤潤不為自己,也得為祖家人留一條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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