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勳貴外戚、侯爺府邸之中,各個公侯伯爺也都在秘密商議,想著如何應對朝廷的國債----有四年前的那一次經曆,這一次勳貴侯爺們都比較鎮定,因為上一次他們就已經看穿了崇禎帝的手腳,就算是分文不捐,崇禎帝也拿他們無可奈何,既然如此,他們又何必擔心?
不過卻也有人在憂慮。
“這一次是太子領銜處置啊。你說,太子會不會有什麼逼迫手段?”
太子撫軍京營,清退勳貴子弟,擼掉了朱純臣和徐允禎,西山煤案時,又牽連了一大批的勳貴,鬨的雞飛蛋打,眾勳貴對太子爺,已經有了相當的警惕和懼怕心理,如果是朝中文臣領銜,他們鳥都不會鳥,但太子領銜,卻讓他們中間的很多人感到不安。
“管他什麼手段?反正我沒錢。大不了拿出一百兩意思意思,再多了,一分沒有!”
“咱們這個太子,胃口大的很,既然敢在朝堂上提出此策,並且親自領銜辦理,心中怕是早已經有了定見,一百兩百,怕是交代不住。還是找英國公,襄城伯商議一下吧。”
“不可!朝廷既然發了命令,令我等勳貴帶頭購買國債,東廠錦衣衛肯定盯著咱們呢,這個時候去找英國公和襄城伯,不是自找麻煩嗎?”
“那怎麼辦?這麼多的勳貴,萬一有人不長眼,要拍太子的馬屁,豈不是糟糕?”
“放心吧,沒人敢出風頭,整個京師誰不知道,若論勳貴外戚最有錢者,嘉定伯周奎,絕對可以排在前三名,周奎有是當朝國丈,太子的親外公,隻要周奎不多出,又有誰敢超過他?”
“倒也是,以周奎吝嗇的脾氣,一定不會多出。”
“所以啊,我們先看熱鬨就好了,看太子如何處置自己的外公?隻要周奎不倒,我們又有何懼?”
……
很快的,三天的宣傳期結束,而戶部和內廷寶鈔局也趁著這三天,印出了第一批的國債券,並先後送到乾清宮,內閣和太子府,請陛下,首輔和太子鑒覽、
若說印刷紙鈔,內廷寶鈔局還是很有經驗的,印出來的國債券足夠精美,且防偽也做的非常到位,就朱慈烺目測,民間應該很難偽造,十兩,五十兩,一百兩,一共三種麵額,不記名,不掛失,準許流通,幾乎可以等同於後世的紙鈔了。
“唐亮,明天中午,我要去看外公,你安排一下。”
“是。”
第三天,朝廷正式開賣國債的日子,一大早,戶部設在正陽門外的臨時衙署就推開大門,五城兵馬司的兵丁維持秩序,穿著青色甚至是綠色官服的低品級官吏早已經在衙署中就位,衙前鋪著紅毯,有門童負責引領,做好了迎接每一個認購國債的勳貴官員和商人百姓的準備。
此外,衙門前有大幅的告示,再一次的重申了朝廷關於國債券到期之後,一定會兌換的承諾。戶部和內廷寶鈔局的殷紅大印,清楚可見。
正陽門大街,也就是後世的前門大街,是為京師為繁華的兩條街道之一,戶部將發行國債的衙署設置在這裡,而不是戶部所在地,皇城外的六部衙門廣場,就是為了方便百姓和商人。
戶部衙署一開門,立刻就吸引了無數看熱鬨的百姓,人們都想知道,究竟有誰會認購朝廷發行的國債?
一邊圍觀,一邊議論,衙署兩側的街道,被擠得水泄不通。
“來了來了,有人來了。”
百姓一陣擁擠。
卻見最先來到衙署門前的,是兩個年輕書童,他們懷裡都抱著一個小包袱,想必是銀子,然後在門童的引領下,進入衙署,再出來時,包袱已經不見了,手裡卻多了一張一尺長,半尺寬的國債券,站在台階前,對著眾人展示了一圈,然後就去了。
“是少詹事黃道周和左庶子馬世奇兩位大人府上的書童。”
“他們手中的國債券,正是五十兩啊!”
“不愧是太子殿下的老師,先響應太子的號召啊。”
有人認出,在人群中小聲議論。
黃道周馬世奇之後,又有一個官員出現,卻是兵科給事中張縉彥。
不同於黃道周馬世奇的書童,張縉彥是親自來的,並且站在衙署門前,自報家門,高聲道:“兵科張縉彥,認購國債三十兩!”
一個七品的給事中,認購三十兩,倒也算不少了。
很快,黃道周馬世奇第一第二,張縉彥第三的消息,就在京師傳開了。
張縉彥之後,又有幾個小官的家仆來到衙署,認購了十兩或者是二十兩的國債,但有頭有臉,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卻是一個也沒有出現,至於眾人翹首以待的勳貴外戚,更是不見蹤影。
所有人都知道,官員和勳貴都在等呢,官員在等內閣五輔,勳貴則是在等嘉定伯周奎。
官員以五輔為尊,沒有官員敢超過他們,勳貴雖然不是周奎最尊,但周奎是當朝國丈,京師百姓又都知道,國丈經營有道,生意做的很是興旺,朝廷發動國債,太子領銜,身為外公的嘉定伯是一個重要指標,在嘉定伯沒有出手之前,勳貴們是絕對不會冒然出現的。
……
同一時間,嘉定伯府。
嘉定伯就離著宣武門不遠,距離菜市口,也不過六七百步,站在府門前的台階上,隱隱聽見菜市口街道上好像有歡呼聲,不過此時此刻,嘉定伯府從上到下,沒有人對菜市口的熱鬨有興趣,以周奎父子三人為首,此時都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府門前,迎接一個大人物的來到。
一刻鐘前,太子府唐亮親自來告諭,說太子殿下想念外公,一會就到,你嘉定伯府早做準備。
聽完唐亮所說,周奎就知道,自己預料果然沒錯,太子,果然是不放過自己這個外公,果然是要來討債啊。
而唐亮的下一句問話,也是他的預料之中。
“老伯公,朝廷發行國債,太子殿下領銜處置,眾人都看著您呢,不知道您打算認購多少國債呢?”唐亮一臉微笑,非常恭敬的問。
周奎愁眉苦臉:“朝廷有令,我自當遵從,隻是府中困難,實在拿不出太多銀子啊。”
“老伯公打算拿多少?”
“五百兩吧。”周奎咬牙。
唐亮臉上的微笑,頓時就變成了苦笑:“老伯公,這是不是有點太少啊?朝廷一共可是需要一百萬兩啊,如果您隻拿五百兩,其他勳貴必然不會超過,太子殿下想要完成一百萬兩的國債,怕就是難了……”
“我隻是一個伯,管不了他人。”周奎冷冷。
“老伯公再想想吧,五百兩實在太少,你這樣,讓殿下很難做啊……”唐亮歎。
“公公何意?我有銀子,豈能不拿出?”周奎不滿。
見此,唐亮不再說,搖頭失望離去。
但跟隨唐亮而來的幾個錦衣衛卻沒有離開,他們守在伯府的前後門,開始禁止閒人出入。
周奎心裡是緊張的,他清楚知道,小太監唐亮隻是前哨,真正的考驗,還是自己那個外孫,於是他一麵令下人打掃門庭,準備迎接事宜,一邊把兩個兒子,周鏡和周訓,叫到一邊,嘀咕了半天,確定沒有問題了,他們父子三人才到府門前迎接。
剛回到府門前,太子衛隊和儀仗,就在府門街道前出現。
父子三人,急忙上前迎接。
“臣,周奎,周鏡,周訓,參見太子殿下~~”
……
乾清宮。
王德化輕步見到暖閣,向崇禎帝稟報:“陛下,太子去嘉定伯府了。”
崇禎帝執著朱筆的手,稍微頓了一下,然後淡淡道:“和他外公要銀子去了,倒也不錯。隻是他外公的銀子,可不是那麼好要的。”
……
嘉定伯府。
武襄左衛閃開,錦衣衛和幾個太監的簇擁之中,騎在馬上,穿大紅龍紋便服,戴善翼冠的年輕太子翻身下馬,來到周奎麵前,雙手將周奎攙起,笑道:“外公快起,”又扶起周鏡和周訓:“大舅,二舅快起。”
太子心情愉快,跟在太子身邊的唐亮也是一臉平靜,好像一點都沒有受到剛才的影響。
但周奎卻知道,以太子的脾氣,絕對不會輕易就罷休的,於是,他悄悄向兩個兒子使眼色,意思都給我精神點,千萬不要出岔子,不然咱嘉定伯府就要倒黴了。次子周訓連連點頭,長子周鏡卻是一臉憂慮。
周家父子三人迎著太子進入伯府正堂,隨行的太監和侍衛,將一些禮品抬進了伯府,而護衛的武襄左衛,則是把守住了伯府的前後門左右,為了太子的安全,任何人也不能隨意出入了。
見太子居然帶了禮物,周鏡周訓都是受寵若驚,周奎卻更是不安,他心中那種要債的感覺,就更是強烈了。
進入正堂坐下之後,太子並沒有提銀子,隻是閒聊一些家常。
周奎小心翼翼回答,隻恐一句答錯,被太子抓住了漏子。
“外公,我怎麼感覺這堂中空空蕩蕩,擺設少了很多?”太子目光在堂中一掃,忽然問。
周奎等的就是這一句,立刻愁眉苦臉的回答:“回殿下,朝廷的俸祿,已經半年沒有發了,周鏡周訓在錦衣衛那邊的跑腿錢,也是一錢銀子也沒有見到,唉,馬上就要過年了,要辦年貨,這府中上下,幾十口子的人,都要張嘴吃飯,不得已,臣隻能變賣了一些家具……”
周奎越說越苦,都快要哭出來了---他用意很簡單,你外公這麼苦,連家具都賣了,你總不好意思,再逼迫著外公去買那“勞什子”的國債了吧?
“想不到外公這麼苦,”太子輕輕歎:“是朝廷對不住你們啊。”
周奎嚇了一跳,急忙跪倒:“折煞周奎了,臣不是那意思……”
周鏡周訓急忙也跪倒。
太子道:“外公快起,兩位舅舅也快起,自家人客氣什麼?”
唐亮上前,將周家父子三人扶起。
周奎就著這個機會開始抹淚,說自己多麼的苦,前年的時候,府中開支勉強還能夠用,但去年到今年到就不行了,意思是說,要不是你這個太子,收了我那幾處的店鋪,我府中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模樣?我都這樣了,你總不能再逼迫了吧?
太子默默聽完,然後歎口氣:“聽得本宮真是難過,怪不得這兩天,舅舅趕著馬車,進進出出,原來都是在變賣家具啊。”
聽到此,周奎父子三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想不到太子居然知道伯府的動靜,難道是派人在盯著伯府嗎?
尤其周鏡,他臉色一下就變了。
原來,聽聞太子領銜國債之事,周奎心知事情不好,為了避免剩餘的幾家店鋪被太子“算計”,周奎先是讓周鏡,將幾家店鋪中的值錢物件和存銀,都拉回了伯府,同時秘密聯係城中商人,試圖將店鋪變賣,但急切之間,哪能賣出去?降價賤賣,周奎又不願意,不得已,周鏡隻能想辦法和京師的幾個商人商議,暫時將店鋪轉到他們名下,等風聲過去再轉回來,反正他是當朝國舅,也不怕商人敢私吞他的店鋪。
為了這件事,周鏡忙的腳不沾地,每日進進出出,想不到太子都知道。
“不知道大舅這兩天變賣家具,賣了多少銀子啊?”朱慈烺是笑非笑的看向周鏡。
周鏡的臉,一下就紅了。
不同於父親的吝嗇和弟弟的不務正業,周鏡還是有點羞恥心的,朝廷財政困窘,為了應對內外的困境和賑濟十幾萬的災民,不得已發行國債,尤其還是太子領銜,身為外公和舅舅的他們,不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朝廷,為外孫外甥出力分憂也就罷了,反而絞儘腦汁的到處隱匿財產,偷偷摸摸像是做賊一般,對太子的來到,更是極儘防備,說出去,實在是讓人笑話。
身為舅舅,麵對外甥赤誠的眼神,周鏡感到慚愧。
奈何周鏡做不了父親的主,雖然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但卻也不得不聽從父親的命令,對財產做了秘密處置,現在聽到太子問,他臉色立刻就紅了,羞臊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說謊就是欺君,雖然太子還不是皇帝,但對國本撒謊,其罪也差不了多少,更何況,太子怕是已經知道了真相,這種情況下撒謊,豈不是拿腦袋往釘子上麵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