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逐鹿圖(下)(1 / 1)

而此時,賀珍的三千營和王允才率領的精銳騎兵,成功繞後,忽然出現在了漢江邊上,當看到漢陽周邊火光四起,炮聲隆隆之時,就知道馬士秀和惠登相的左右兩翼已經對流賊展開了攻擊,於是依照計劃,大聲呼喊,揮兵疾進,分彆向鸚鵡洲和南岸嘴發起突襲。

漢江邊的流賊頓時大亂,方圓十幾裡之內,到處都是搏殺的戰場和惶惶逃竄的流賊。

“殺!!!”

馬蹄滾滾,殺聲四起,弓箭之聲密如急雨,騎著高頭大馬,頭上紅纓,盔明甲亮的官軍騎兵從晨曦之中殺了出來,馬蹄踏在地上,如奔雷一般,長刀閃爍,如勾魂的鉤子,將駐守在漢江邊的流賊殺去。

流賊拚命射箭,拒馬和壕溝也給官軍造成了巨大的阻礙,箭雨之下,不斷有官軍中箭落馬,但官軍卻不退,王允才乃是一名見血眼紅的猛將,賀珍雖然冷靜,但卻也知道,兩座浮橋的關鍵,今日就算戰到最後一人,也要拿下浮橋,不然吳部堂殲滅漢陽流賊,馳援武昌的謀劃就會落空,因此他不顧危險,揮刀親自衝在最前方。

“殺,殺!”

竇明望布置在浮橋邊的,是除了李定國帶走之外,剩下的另一股老賊,人數眾多,戰力也是有的,因此,官軍的前三輪衝鋒,都被他們擋住了,但在官軍不顧死傷,王允才和賀珍親自督戰,騎兵猛衝,弓箭急射之下,卻也漸漸露出了敗相,特彆是在盔明甲亮,戰力強悍的三千營麵前,流賊被殺的連連後退,即便流賊督戰官連連斬殺敗兵,卻也是抵擋不住,眼見陣地不可守,很多流賊扔了武器,撒腿就跑,又或者跪在地上,向官軍投降求饒,而倒斃的屍體落入江中,將江水都染紅了一半……

左路賀珍率領的三千營硬生生地趟出了一條血路,衝到了南岸嘴的浮橋邊,人喊馬嘶,狼煙滾滾之中,全身披甲、甲上染血的賀珍在砍倒一名流賊小頭目之後,長刀一揮,指著浮橋吼道:“快,快燒橋!”

火光衝天而起。

與此同時,差不多的時間,綽號“鐵騎王”的王允才也殺到了鸚鵡洲的浮橋邊,不過他的進展卻不順利,在浮橋之前,竇明望負隅頑抗,咫尺距離,他竟然遲遲不能突破,急的王允才啊啊大叫。

而此時,左良玉親自率領的中軍主力也殺到了。馬蹄如雷,旌旗招展,左良玉全身甲胄,於大旗之下親自督戰,勇將李國英衝在最前,“左帥到~~”左部軍中都是呼喊,士氣大振,前後五處一起呼應,南北兩邊馬士秀和惠登相受到鼓舞,拚命突擊,流賊原本還能勉強支撐的各處軍陣,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就陷入了崩潰和混亂中。

……

蔡店鎮。

清晨。

一如李定國預料,官軍果然是將後營和指揮所暫時設置在了這裡,原因也簡單,流賊燒毀了周邊所有的市鎮,但獨獨留下了這裡,且蔡店鎮距離漢陽府城不到二十裡,位在官道邊,是官軍主力進軍的必經之路,設置為囤積糧草的大後方和指揮所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左良玉的大旗豎了起來,但左良玉本人和他手下的中軍精銳騎兵,連同手下幾個猛將都已經衝到前線,隻有吳學禮率兵五百,駐守蔡店鎮,保護將臨時中軍帳設置在這裡的湖廣總督吳甡。

此外,後續押送輜重糧草的部隊正源源不斷的向這裡開進,前方向後方報信的探騎,在官道上不停的奔馳來去,方圓幾十裡之內,都是官軍兵馬和探騎,看起來安全極了。

原本,吳甡是一個坐不住的性子,他是一定要親自到前線視察的,但昨夜行軍,他馬車車抽忽然斷裂,十分不祥,不得不改乘戰馬,一夜顛簸奔馳,清晨才趕到了蔡店鎮,已經是人困馬乏。自己趕不到,於是他就催促左良玉,快到前方督戰,於是左良玉率領中軍主力向前突進,留他在後方督帥輜重。

清晨,前方捷報不停傳來,左良玉親自突擊,官軍不但合圍了漢江的流賊,而且已經燒斷了流賊架設在漢江上的浮橋,等於這四萬流賊已經和武昌張獻忠的主力流賊大軍被分割開來,照目前的進展,將這四萬流賊徹底擊潰,隻是時間問題,到此,吳甡心裡的石頭落了地,決定緩口氣,在蔡店鎮歇息一陣,同時和幕僚們商議下一步的計劃。

總督大人召集幕僚,在鎮中的韓信廟裡商議軍政。

原來,當初楚漢相爭時,韓信曾經在這裡謀劃軍事,後人在這裡建起了一座韓信廟紀念他,雖然比不上文廟武廟的盛大,但規模卻也是不小,吳甡將中軍行轅設置在廟裡,正是合適。

大人們忙碌,隨行的護衛兵馬則是急急埋鍋造飯,鎮中很快冒起煙火,一夜行軍,眾人都疲乏了,但前方勝利的消息卻讓每一個人都是麵帶喜悅。

“咦?這院子裡的乾草怎麼這麼多?”有軍士好奇。

其他軍士卻是笑:“正好可以斬了喂馬……”

……

“滴的達,滴的達~~”

天色大亮之時,在鎮口守衛的幾個官軍忽然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抬頭看,隻見一個失去了頭盔官軍騎兵,正向鎮子疾馳而來,遠遠就揮舞手臂,好像在呼喊著什麼。

幾個官軍立刻就警惕,原本他們想要等待騎兵衝到鎮前,再攔阻詢問,不想行到中途,在距離鎮子還有一百步距離之時,那騎兵就忽然從馬上栽了下去,幾個官軍知道事情不妙,急忙跑過去查看。

“有賊兵……”

那騎兵全身是血,撲倒在地上,向跑過來的幾個官兵伸手,艱難的說道:“快,快報告總督……”一句話沒有說完就暈了過去,原來他後背中了一箭,能堅持到這裡,已經是不容易了,幾個官軍大驚,正要回鎮稟報,耳朵裡忽然聽到了一陣急促而密集的馬蹄聲,抬頭一看,隻見煙塵滾滾,一大波的騎兵正急急奔馳而來。

雖然離的遠,雖然沒有打旗號,但幾個官兵立刻就知道,來的不是友軍,而是流賊,他們撒腿就往鎮子裡跑,同時高聲呼喊,提醒鎮子裡各處的守軍。

但晚了。

流賊騎兵迅捷而到,很快就追上了他們,將他們全部射倒在鎮口,隨即,流賊騎兵衝入鎮中,一邊放火,一邊沿著沿街,猛烈擊殺官軍。因為蔡店鎮多處存有乾草,因此火勢一發不可收拾,迅速就蔓延到了全鎮。

馬蹄滾滾,殺聲忽然四起,正在埋鍋造飯的官兵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尤其現在駐守這裡的乃是吳學禮的五百弱兵,管管後勤,運運糧草還行,遇上精銳的流賊騎兵,根本不是對手,稍微一抵抗,隨即就潰散而逃,吳學禮見勢不妙,更是直接上馬逃走了……

韓信廟。

耳邊忽然響起的喊殺和鎮子忽然的騷動,令吳甡吃了一驚,他知道事情有變。衝到院子裡一看,隻見衝天衝天,周邊馬蹄殺聲慘叫不斷,心知是流賊突襲,這會也顧不上想流賊是從哪裡來的了,隻能召集親衛和家丁,拒廟死守。

原本,賀珍出征之前,想要留兩百騎兵給吳甡為護衛,但吳甡卻沒有答應,前方戰事緊急,奇襲奪橋的任務又非常艱巨,三千營本身兵力就不多,隻有千餘人,因此他隻留下了五十個護衛,算上身邊的家丁、隨從、幕僚以及少部分逃入廟中的潰兵,整個韓信廟仍有兩百人可以戰鬥。

流賊雖然來的快,來的急,但方圓幾十裡都是官軍,不需要多,隻要堅守一會,就會有官兵回援,流賊就會狼狽逃走,但吳甡想錯了,當得知在韓信廟中拒守的乃是朝廷的湖廣總督吳甡之後,流賊發瘋了一般的圍住韓信廟猛攻,他們取來梯子,不顧死傷,從前院後院不住的攀爬,又取來圓木,砰砰猛烈撞門,吳甡身邊的親兵家丁拚死抵擋,連最後連幕僚都提刀上陣,但卻依然擋不住,在流賊的猛攻之下,吳甡身邊的護衛和家丁漸漸死傷殆儘。

而援兵卻遲遲不見。

眼見流賊已經占據圍牆,在牆頭上不斷射箭,而廟門也即將被撞開,幾個家丁和幕僚,急忙護著吳甡,撤到旁邊的側殿裡。

“我乃張定國是也,吳部堂,你已經被左良玉賣了,出來投降吧,我絕不會殺你!”

一個年輕的賊首在廟門外大聲呼喊。

聲音傳到廟內。

吳甡臉色發白。

“原來是李定國!”吳甡口中喃喃。

其他人卻是驚駭李定國所說,他們被左良玉所賣之事。

“援兵怎麼還不來?”他身邊的幕僚卻是哭了:“吳學禮乾什麼去了?難道是坐視督師失陷嗎?”

其他人都是悲憤,眼中也都有淚。

吳甡卻什麼也不說,他隻是呆呆地看著側殿牆壁上的一幅壁畫。

《逐鹿圖》

說的是韓信輔佐漢王劉邦,平底天下,逐鹿中原的幾個故事。從蕭何月下追韓信到烏江垓下,四麵楚歌,十麵埋伏,應有儘有。吳甡進到韓信廟,匆匆商議軍務,如果不是被流賊所逼,他是絕對不會進到側殿,進而看到這一幅長圖的。

吳甡不看其他,隻是盯著“逐鹿圖”三個字。

他字“鹿友”,今日在《逐鹿圖》前被流賊所圍,難道是天意嗎?

“悔不聽太子殿下之言,小看了李定國!”吳甡仰天長歎,眼中忽然也有淚,但不是害怕,而是後悔。

“砰!”

廟門被撞開了,流賊蜂擁而入。

“保護部堂!”

不多的親衛家丁都跳起來,揮刀迎向流賊。

……

京師。

二月二十三,國喪之後,太子朱慈烺正式進入守孝期,太子府府門緊閉,除了他幾個老師,黃道周馬世奇瞿式耜之外,再無人可以進入太子府,原本照抄一份到太子府的兵部塘報,也早已經停止了,朱慈烺每日除了讀書,就是守孝,除此,再無其他的事情。

仿佛是桃花源,將一切不好的消息都隔絕在外,又仿佛是禁錮,小小地一個太子府,成了朱慈烺暫時的牢籠。

但表麵的平靜之下,朱慈烺卻一刻都沒有停歇。

軍情司的密報和兵部抄送的邸報,仍然通過特殊的管道,送到他的麵前,他對京師動態,天下局勢,時時掌握,而隨著隆冬的過去,運河的消化,南方的糧米和漕銀終於可以通過運河,再一次順暢的抵達京師,京師的糧荒和錢荒,暫時得到緩解,但財政困窘的狀況依然沒有得到太大的改善,即便“厘金稅”已經在全國大範圍的展開,即便是各地逮賦的情況,已經不再嚴重,但銀子依然不夠花,各處依然是捉襟見肘。

這些天,除了遼東和湖廣的戰局,朱慈烺也想著要把大明財稅改革的事情,提上日程了,雖然他隻是太子,而且還在守孝中,無法參與朝政,但大明朝的財稅改革卻是不能拖延下去了,尤其今年還是甲申年,煤山上的那棵始終存在,這令朱慈烺總有一些不安。

要推行財政改革,就必須掌握戶部,可現在戶部三長,一個尚書兩個侍郎,都是周延儒的人,他這個太子伸不進手……

而現在的滿殿群臣之中,怕也沒有一個人能頂住千夫所指,所以朱慈烺已經想的很透徹了,這個問題,隻能自己來。

就算被全天下罵,他也義無反顧。

關鍵是如何讓崇禎帝授權並支持?這一點,或許比推行改革更加艱難。

遼東倒是平靜,原本朱慈烺以為,多爾袞在成為攝政王之後,會在寧遠發動戰事,肅立聲望,但一直到二月二十三,山海關寧遠送來的軍報,也都是一切正常,沒有發現建虜調兵遣將的動作。難道因為兩次入塞失敗,建虜已經暫時失去了進攻的勇氣,多爾袞不會發兵立威呢?

湖廣戰事,卻是一日數變,張獻忠忽然越過支江,大軍圍困武昌城,湖廣震驚,崇禎帝心急如焚,在內閣會議上,責問兵部老尚書馮元飆,吳甡為何不火速救援,他在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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