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兵棚下。
史可法高聲讚道:“好箭!”
徐行可將長弓扔給部下,再回棚前跪下,而這時,滿頭大汗的李國彥也被押到棚前,不等喝令,他自己就噗通跪下了。
朱慈烺看張鵬翼:“張鵬翼,你有何話說?”
張鵬翼跪在地上,顫抖的不說話。
朱慈烺也不追,隻冷冷看他。
趙之龍坐不住了,張鵬翼是他的心腹,也是他罪倚仗的大將,太子對張鵬翼拷問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落在他的身上,而太子的不急不緩,更是讓他有一種大禍即將來臨的恐慌,於是跳起來,喝道:“張鵬翼。我真瞎了眼,居然用你做江左主將,看你帶的都是什麼兵?乾的都是什麼事?太子問話,還不老實交代?”
張鵬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連連叩頭:“臣一時豬油蒙了心,收了李國彥的銀子,臣糊塗,求殿下饒命啊……”
李國彥更是嚇的叩頭:“殿下饒命……”
朱慈烺冷冷掃他們:“除此一例。可還有其他?”
“沒有了。”張鵬翼叩頭。
“給他看。”朱慈烺道。
佟定方將軍情司調查的,關於江左營舞弊和混亂的一些情報,也就是太子麵前的那個小冊子,在張鵬翼麵前,一頁頁展開。
隻看了兩頁,張鵬翼就知道太子殿下對自己調查很久了。膝蓋一軟,攤在了地上……
朱慈烺道:“考功司!”
“臣在。”
一個青袍官員一臉冷汗而出。
“當初查核,敘功,是何人經辦?”朱慈烺問。
“臣失職……”官員跪在地上。
“臣亦失職,請殿下責罰!”史可法也站出,臉色漲紅的跪下,考功司歸兵部,兵部歸他,他自然是有責任的。
“兵部是有責任,但罪不在部堂。去冬之際,史部堂還沒有就任呢。部堂起來吧。”太子聲音飄來。
史可法卻不起:“雖然去冬臣沒有就任,但臣就任之後?不能明察秋毫?恪儘職守,依然是有罪。臣為南京兵部尚書?不能推諉?也不敢推諉。”
史可法這麼說,趙之龍就更是坐不住了?他急忙也起身跪下:“臣為南京留守,主管南京軍務?張鵬翼更是臣任命?臣有罪。”
朱慈烺看著他們兩人:“你們能自省,很好,各寫一份奏疏,向陛下請罪吧。”
“是。”兩人起身?趙之龍暗暗鬆口氣?看樣子,太子殿下好像並不會深究。
但他錯了,他剛站起,就聽見太子殿下朗聲說道:“冒功實為軍中的大弊!真正立功的人得不到賞賜和重用,寒了心?奸小邪逆之輩卻是攀附而上,得了意。再有海賊來犯?又有誰會再賣命殺賊?!更可惡的是,身為一軍之主將?張鵬翼居然親自操作,假軍功給他人?將軍紀視若無物!”
到這裡?所有人都聽出了太子口中的殺氣。
“本宮代天巡狩?遇上這等惡事,決不能坐視。忻城伯,你是南京留守,此罪該如何處置?”朱慈烺看向趙之龍。
趙之龍站起來,額頭有汗,猶豫了一下:“杖……”
本來他想要杖四十,是死是活,就看張鵬翼的造化了,但杖字剛出口,就見到太子淩厲的目光忽然掃來,他心中一顫,後麵的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張鵬翼,又看太子冷峻的麵容,心知張鵬翼今日決不能免了,於是一咬牙,從牙間吐出三個字:“應當……斬!”
“就依忻城伯的處置。來呀,剝去張鵬翼和李國彥的甲胄,拖下去,斬!”朱慈烺冷冷道。
侍立在兩邊的武襄左衛,轟雷般的一聲響應,剝去兩人的甲胄,扭住胳膊,蒼鷹搏小雞一般的就往外推。
張鵬翼和李國彥都嚇傻了,齊喊:“饒命啊~~”
但太子鈞令已下,誰能阻止?
在場的勳貴官員,一個個都是色變,太子說殺就殺啊,前日在揚州殺了丁魁楚,今日對兩個武將也是毫不手軟,隱隱地,借機整飭江南軍政的用意,已經是十分明顯……
“嗚嗚~~”斬首的法號又一次的吹了起來。
“斬!”
一聲號令,兩顆人頭立刻就落了地。
隨即,兩顆血淋淋地人頭被放在木盤中,呈到閱兵棚前。
這一刻,不止是閱兵棚前的文官和武將,就是校場上的軍士,一個個都感到脖子涼颼颼……
趙之龍臉上的冷汗,已經是如雨點一般。
座中勳貴,更一個個都是臉色發白---美人兒常見,淋血的人頭,他們可是很少見,有膽小的已經是雙腿發顫,即便是膽大的,也在暗暗想:“”太子如此嚴厲,我們和鹽商們烏七八糟的那些事情,不知道太子會如何處置?
“徐行可有功,著升為千總,一應賞賜,由兵部補齊。”朱慈烺道。
“謝殿下~~”徐行可跪地謝恩。
朱慈烺轉對唐亮:“取我弓來。”
唐亮將太子親用,內廷兵器坊精製的長弓取來。
朱慈烺拿了長弓,親自來到徐行可麵前,左手將他扶起,右手將弓交到他的手中,望著他的眼,肅然說道:“此乃我用之弓,賜予你。”
“臣何敢受?”徐行可嚇的又要跪下。
朱慈烺拉住他:“這是你應得的。寶劍贈英雄,良弓予勇士,這把弓在你手中,一定能多殺賊人,望你再接再厲,本宮等你下一次立功的好消息!”
徐行可激動無比,雙手接弓,舉過頭頂,眼眶通紅的說道:“殿下隆恩,臣必勇往無前……”
朱慈烺點頭微笑。
徐行可捧著弓,反步退下。
閱兵棚前的諸將,微微騷動。
為將之人,誰不想殺敵立功?隻是很多時候,身不由己,不得不隨波逐流。亦或者是技不如人,如果營風端正,大家都以立功為第一,那他們自認也不比其他人差多少。
朱慈烺望向校場上的兩萬士兵,臉色沉了下來,說道:“傳令,所有把總以上軍官,都到棚前,聽候訓話。”
“是。”
……
黑壓壓的人頭,幾百個把總以上的軍官,聚在閱兵棚之下,按官階品級而站。一個指揮使一個參將一個千總,三顆血淋淋地人頭,震撼了所有人,自南京京營成立,怕就沒有這麼嚴厲過---太子治軍之術,他們算是領教到了。
朱慈烺站在木台之上,望著台下的軍官,朗聲說道:“張鵬翼的罪行,你們都知道了,一個指揮使,兩萬人的主將,居然將部下出生入死,拿命拚出來的功勞,交給另一個人,隻因為那人給了他賄賂銀!這樣的人,隻有私心和貪念,看銀子用人,毫無公平公信,何能為一營之主將?今日能出賣部下的功勞,明日就能出賣部下的性命!”
“所以,我替你們拔了他!”
“從今以後,江左營唯能是用,能者上,無能者下,各位要比拚的是軍功,是勇氣,是殺敵的數量,不是銀子!”
“所以李國彥也得死,這樣的人,不配為將!”
“你們都是行伍之人,但其實我也是行伍!從開封到薊州,再到宣府和通州,其間的槍林彈雨我都經曆過,有人說,你是太子,千乘之軀,不可深入險地,但我卻是不聽,不是因為我好戰,而是因為我知道,咱大明朝的兵,再不奮起,建虜人的刀,就要架到我們脖子上了!”
“有人說,這裡是江南,離著建虜遠,但流賊遠嗎?流賊攻陷黃州,老幼婦孺,一個不留,長江雖然寬,但流賊未必不能飛渡。一旦流賊過江,該如何是好?”
“平常不操練,難道要等上了戰場,給賊人送人頭嗎?”
“各位到軍中為什麼?難道隻是為了混日子,就不想建功立業,光耀門楣,給子孫留下一份基業嗎?”
“過去的事不提了,但從今日起,南京兵部要嚴抓軍紀,欺下瞞上,懈怠操練的人。一個也不能有!”
“那麼……”朱慈烺踱了幾步:“你們有人要問了,怎樣的人,才配為將,怎樣的兵,才能稱為強兵呢?”
沒有人敢回答,現場雅雀無聲。
“本宮十五年撫軍京師京營,到現在兩年,略有所成。今日南下剿賊,正好有隨行的軍士,就讓諸位看看,京師京營是如何操練的。張名振,張家玉!”朱慈烺轉向右邊。
“在!”
張名振和張家玉同聲大營,他們和他們身後的三百京營軍士,早已經等待多時了,聽到太子命令,立刻齊聲:“虎!”
聲動天地。
三百人,竟然比剛才一千人操練的聲音還要大。
疾如風,徐如林,侵如火,不動如山。
三百京營兵的操練,震撼了江左軍營的將官以及校場上的士兵,他們這才知道,怪不得京營能在開封擊潰五十萬流賊,又兩次擊敗建虜入塞呢,和這三百人相比,剛才江左營的操練就顯得太過簡單和表演了。
……
操練完畢,天色已經完全漆黑了下來。
營中掌起燈籠和火把。
軍士退下,各回帳中,同時炊煙撩起,軍營晚飯開始,但把總以上的軍官卻沒有離開,照朱慈烺到軍中的慣例,今夜他要和軍官們共進晚餐,江左營的軍官們聽了先是驚訝,接著就都微微激動,和當今太子共進晚餐,那可是難得的恩遇。
而在晚宴之上,太子不時舉杯,同眾將共飲,那談笑風生、和藹可親的樣子,和下午冷麵殺人的森寒,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南京勳貴和官員都作陪,有人暗暗讚:太子殿下一手軟,一手硬,又打又拉,手腕真是靈活。
晚宴後,太子朱慈烺發下鈞令,決定今夜就宿在江左營,南京文武聽了都吃驚,急忙跪下來懇求太子進南京休息,尤其韓讚周和史可法,兩人最是堅決。
朱慈烺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於是笑道:“怕什麼,大明太子在大明的軍中,難道還會出什麼事嗎?”
韓讚周和史可法兩人無法回答,隻好退而求其次,懇請留下做宿衛。不但他們兩,其他勳貴和大臣也都請命留下---江左營多是趙之龍的親信,更全部是張鵬翼的舊部,如果有人對張鵬翼之死心有不滿,暗夜作亂,太子豈不是危險?因此大家都要留下。
朱慈烺笑:“不必,就忻城伯和誠意伯陪我就可以了。”
趙之龍和劉孔昭出列:“臣遵令。”
得太子點名,留在營中,那是一種恩寵,若不是信任,太子又怎麼會留他們在身邊呢?
但細想之下,卻也是一種保險,忻城伯和誠意伯留在軍中,就近看管,就算有人想作亂,也沒有組織和頭腦。當然了,朱慈烺一點都不擔心勳貴作亂,就明末的這些勳貴來說,膽子一個比一個小,他們若是有作亂犯上、敢捅破天的膽氣,也不會在手中握有二十萬重兵的情況下,一矢不發,就向建虜投降了。
曆史家顧城曾說:明朝那些嬌生慣養的勳貴子弟靠著祖宗餘蔭,過著窮奢極侈的生活,極其怕死,一旦國難當頭,除個彆稍有誌節者以外,大部分都是身家之念重於國家,保命勝過一切,投降是勢在必然。
換句話說,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作亂。不做亂,還有榮華,一旦作亂,那九族都要被誅滅了。
再者,太子身邊還有武襄左衛和虎大威的保定騎兵,就算營中有人作亂,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太子心意已決,韓讚周和史可法心知無法再勸,隻能離開,不過他們還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但有意外,立刻就會調兵來救。
“張家玉張名振連同三百軍士,留在江左營之事,你們商議的怎樣了?”臨行前,朱慈烺問。
這一次帶張家玉張名振到南京,包括最後的操練,都是有意為之,朱慈烺所想得,就是把京師京營的火種,傳播到南京京營,以備可能的大戰。
“臣以為,可。”史可法拱手:“張家玉為營中機務,張名振暫領參將。”
朱慈烺看趙之龍。
趙之龍立刻警醒,急忙抱拳道:“臣讚同,江左營以後操練,以京營為師,乃是上上之策,臣全力支持。臣已經和部堂商量好了,一會就聯名上奏疏。”
朱慈烺深意的看了趙之龍一眼,讚許的點頭。
趙之龍惶恐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