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章 林秘人險(1 / 1)

鋼刀橫在脖子上的那一刹那,朱慈烺心念急轉。

這一刻,他想起了在京時,他和李岩的一次談話。

也就是去年四月,他釋放女刺客離開京師,攜信返回湖廣之後,李岩回到太子府,向他複命,其後,兩人簡單閒聊了幾句,除了分析李定國幡然醒悟的可能性之外,李岩對李湘雲也有幾句評語。

“看似剛硬,其實柔軟。”

“對朝廷的恨,乃是因為少小被豪紳欺壓,官府不能主持公道,反而害她家破人亡。”

“從玉田之戰的表現看,她心中還是有大義,知道善惡的。”

……

於是,朱慈烺毫無退縮,他說道:“你可以殺了我,但我告訴你,你殺了我,並不能解決眼前的困境,相反,你身邊的這些兄弟,包括你的哥哥李定國,都將因此成為朝廷誓死追殺的敵人,他們和家人永遠都不得安寧。”

“少嚇唬我,既然當了義軍,就沒有想過再和你朱家朝廷有什麼往來!”李湘雲喝。

朱慈烺笑:“我沒有嚇唬你,我說的是事實,我活著,你身邊的兄弟還有你哥哥李定國,都還有最後一條退路,那就是歸順朝廷,重新過上安分守己,安居樂業的生活,我可以向你保證,隻要你們願意歸順朝廷,朝廷一定既往不咎,李岩就是一個明例子。”

李湘雲哼了一聲:“那曹操,宋獻策郝搖旗呢?他們都是被剮了。”

“他們是被官軍俘虜,或者是被官軍包圍,山窮水儘,不得已下馬,算不得歸順。”朱慈烺繼續道:“開封之戰,你也是經曆過的,現在河南已經平息,百姓生活也漸漸恢複安寧,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我希望什麼?希望百姓繼續被你們朱家統治,被狗官們欺壓嗎!”李湘雲冷笑。

“我承認,朝廷吏治卻有腐敗之處,但我發誓,我大明未來的吏治一定會比現在好上很多,百姓們但有冤屈,都有地方伸冤,不管是縣令,知府,乃是一省的巡撫,都無法獨霸一地。貪官汙吏,不能藏匿,為非作歹者,必須監牢!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弱者得其助,老者有其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如果做不到,我朱慈烺不配為朱家之人!”朱慈烺用一種非常平靜,但卻極其有力的聲音,將自己對未來的謀劃,清楚說出。

李湘雲握刀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如果是其他人說,她一定會不屑,但說話的是當今的皇太子,未來的皇帝。雖然她對朱家很是不滿,但內心裡卻也不得不承認,朱家現在還有天命,天下百姓是否能安寧,還在於朱家皇帝的好壞?

如果朱家太子說的是的,他心裡也是這般的高尚,未來繼位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

但現在,這個好皇帝卻在自己手中,隨時都可能見閻王……

如果他死了,換另一個人當皇帝,豈不是糟糕?

某種程度講,豈不是自己葬送了天下百姓的幸福?

“哼!”

心有所動,但李湘雲依然冷笑,她盯著朱家太子那雖然年輕,雖然被黑布蒙眼,但卻始終透出凜然,更有朗逸英俊之氣的臉龐,冷冷道:“巧舌如簧,官員騙人的鬼話,我聽的多了。”

“那不說朝廷,就說說張獻忠吧。羊樓鎮之戰,張獻忠為了自己逃跑,不惜拋下你營中的十幾萬兄弟,毫無義氣,更不用說,他燒殺擄掠,傷天害理,這種暴虐之人,就算朝廷不收,老天爺也要收了他的,你們繼續跟隨他,除了多造殺孽,又有什麼意義呢?黃州,武昌,百姓們的屍山血海,難道還不夠嗎?你和你哥哥,難道還想要繼續追隨他,從黃州武昌,再殺到長沙,四川,讓鮮血流遍大江南北,造成累累白骨嗎?”朱慈烺道。

“住嘴!”

這一下,李湘雲無法鎮定了,她情緒明顯的激動了起來。

朱慈烺沒有閉嘴,他知道,自己已經說到李湘雲的內心了,他必須趁熱打鐵,於是繼續說道:“李湘雲,雖然我現在看不到你的臉,但我知道,你是一個柔軟有義氣的女子,你和流賊不一樣的,還有,雖然我和你哥哥也沒有見過麵,但我卻也知道,他是一個恩怨分明,胸有家國的真漢子,他和張獻忠絕不是同一類人,隻要他願意歸順朝廷,我一定給他一個恰當的安排……”

“不可能,我哥哥是不可能投降的,我也不會!”李湘雲咬牙。忽然一把抓起布團,狠狠塞回朱慈烺的口中。

這一下力量奇大,一口氣差點把朱慈烺噎過去。

朱慈烺心裡正想說,這女人變臉真是快,但耳朵忽然聽見腳步,隨即一個粗重懷疑的聲音響起:“餅妹,你和狗太子說什麼呢?”

是靳統武。

“什麼也沒有,休息吧。”李湘雲冷冷。

腳步遠去,離開了朱慈烺。

靳統武卻沒有離開,而是在朱慈烺身邊躺下,用一種隻有他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惡狠狠地說道:“狗太子挺會騙啊?舌頭比油還滑,我告訴你,少嗶嗶,不然我立刻就宰了你!”

朱慈烺心知靳統武已經聽到了自己剛才對李湘雲所說,就衝靳統武的恨意和惡意,他也知道,此人是不可挽救的,於是點頭。

見朱慈烺點頭,靳統武這才滿意。

……

淩晨。

朱慈烺又被拎起,繼續趕路。

因為被蒙著眼,所以朱慈烺並不能知道自己被流賊帶往哪個方向,他隻是憑感覺,覺得流賊應該是順著山林,往嶽州方向在逃竄,原因很簡單,羊樓鎮的流賊雖然全軍覆沒了,但嶽州還有流賊的十幾萬兵馬呢,雖然九成九都是老弱,但應該還是會有一部分的兵馬骨乾留守,加上羊樓鎮之戰中,並沒有發現張獻忠長義子孫可望,那麼常理推斷,在嶽州主持局麵的就是孫可望,因此,李湘雲他們才要往嶽州方向潛逃,以期望和孫可望彙合,相信張獻忠和李定國如果沒有被俘虜,應該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就這麼在山中走了兩日,第三日中午,又出了意外,抬著朱慈烺的一個流賊忽然大叫一聲,扔了擔架,抱著小腿,在地下打滾,嘴裡大叫:“蛇,蛇!”

朱慈烺被摔了一個七葷八素,這才明白,原來這流賊是被毒蛇咬了。

不知道是什麼毒蛇,咬人之後,立刻就嗖嗖逃竄了,但那流賊的小腿很快就腫了起來,疼的他啊啊大叫,雖然他試圖擠出毒液,但卻無濟於事,靳統武倒也手狠,毫不猶豫,抽出刀來,一刀就砍下了他的小腿。

鮮血噴濺的到處都是。

那流賊直接暈死了過去。

靳統武撕下一塊布,很笨拙也很敷衍的為他包紮創口。

其他人都默默。

中毒砍腿,這是活命的唯一機會,在這個時代,隻能這麼處理。

當然了,砍腿並不保證一定就能活,在沒有抗生素沒有現代醫療的情況下,傷口被感染,繼而喪命,也是很常見的事情,但不管這樣,總比立刻喪命好。

兩天前兩個人被狼吃,今天一個被蛇咬,一下就少了三個人,更麻煩的是,斷腿之人,需要有人照顧。

靳統武和李湘雲在小聲爭執,聽靳統武的意思,是想要留下那人,任其自生自滅,但李湘雲卻堅持不同意。一會,兩人吵的更加激烈,這一次不再是為了那個斷腿之人,而是為了朱慈烺。

最後,靳統武壓不過李湘雲,隻能同意了李湘雲的處理,他氣呼呼地走過來,踢了朱慈烺一腳:“娘求的,滾下來!”

朱慈烺心中暗喜,他知道,自己要把擔架讓給那個斷腿的倒黴流賊了,雖然徒步在山林中行走,極其辛苦,但因為活動空間的增加,也意味著他逃跑成功的機會在增大。

所以他心裡是十分樂意的。

兩個流賊解開朱慈烺的手腳,將他從擔架上放了下來,然後將他雙手捆到後背,又在他脖子上套了一根繩索,最後才揭開了罩在他雙眼上的黑布。

---陽光有點刺眼,朱慈烺一時有點睜不開,等到適應光線後,他首先看到的是唐亮鼻青臉腫、但眼中卻有熱淚的臉龐,點了一下頭,他用目光告訴唐亮:沒事,我們一定會脫困的!

眼光向兩邊掃,看見兩個流賊正將那個斷腿昏迷的流賊抬上擔架,靳統武正目光凶狠的瞪著他。

而在靳統武身後,李湘雲正粉臉嚴肅的走了過來。

靳統武哼了一聲,抓起套在唐亮脖子上的那根繩子,用力一拖,幾乎就將唐亮拖倒在地上,嘴裡罵道:“老實點,要是敢逃跑,老子立馬就宰了你,走!”

朱慈烺知道,他不唯是在警告唐亮,更是在警告自己。

李湘雲走過來,麵無表情,牽起那根套在朱慈烺脖子上的繩索,也是用力拉了一下,

朱慈烺苦笑一下,隻能跟上。

就這樣,李湘雲和靳統武一人牽一個,兩個流賊抬擔架,另外兩個流賊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行人繼續鑽山林。

沒有了眼罩,朱慈烺終於可以自由的觀察所經地域,在被催促的同時,心裡不住的盤算著,自己現在是到了哪?又如何才能留下印記,令後麵的追兵發現呢?

李湘雲和靳統武看的極緊,朱慈烺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踩倒更多的亂草,製造更多的腳印,同時在每經過樹枝時,他就會故意用肩膀去勾連,試圖不經意中撕下一塊布條,給尋找自己的官軍,留下更多的線索。

不過很快,朱慈烺自己是徒勞,不但李湘雲會回頭,非常警惕的望他,後麵跟隨的那個流賊,也會想辦法抹平他留下一些痕跡,但他們經過,一夜的山風和露水之後,能被人辨彆出來的印記,幾乎就沒有了。

但朱慈烺不放棄,他依然在努力,因為他知道,這是他脫困的最大希望。

就這麼行走了一天,晚間,再一次休息時,那個斷腿的流賊,慘叫不絕,雖然是用布條勒住了他的嘴,但卻依然無法製止他的哼唧,眼見的他臉色白裡透黑,眼睛發紅,已經是毒素進入全身了,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本就已經疲憊不堪的流賊都被他的呻吟聲折磨的快要崩潰了。靳統武罵罵咧咧。隻有李湘雲始終冷靜。

半夜,朱慈烺忽然被驚醒,不但他,所有人都醒了,借著夜風,他們隱約的聽到,群山之間,有人在呼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所有人都是色變,唐亮卻已經喜極而泣,看樣子,官軍正在沒日沒夜的尋找他們,聽聲音,已經離他們不遠了。

靳統武登上一處高坡,向後方觀望之後,急急下來向李湘雲稟報:“餅妹,離的還還有八九裡,從火把看,最少兩三千人……”

“撤!”

朱慈烺和唐亮都被拽了起來,被流賊拖著急走,唐亮試圖掙紮反抗,爭取時間,但被朱慈烺用眼神製止了----現在不是好時機,流賊正處在激動驚慌中,如果這個時候他們兩人不配合,必然會被流賊捅死。

見了太子的眼色,唐亮這才配合

“磨蹭什麼?想死?”但暴躁不安的靳統武已經衝了過來,一腳就將唐亮踹翻在地,然後拔刀就要砍。

朱慈烺大驚,想要撲過去救援卻是來不及。

“夠了!”

李湘雲冰冷的聲音飄來,然後她一把拎起了唐亮,盯著唐亮的眼:“小太監,我告訴你,但是我們被官軍發現,我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家的主子,如果你要害他,那你就折騰吧!”

唐亮臉色發暗,他知道這凶狠的女刺客一定會說到做到,為了太子殿下的安危,他才不得不配合了……

朱慈烺心中苦笑,不愧是李定國的妹妹,做事極能抓住重點……

清晨。

一夜狂奔,流賊終於是擺脫了官軍的追尋,周圍幾十裡,再聽不到有人呼喊太子。看樣子這股官軍並不是發現了什麼?而且恰好從這一片山間經過,他們和流賊交錯而過之後,往另一個方向尋找了。

而那個斷腿的流賊疼了一夜,早上的時候也終於是沒有了聲息,烏黑的鮮血從身下流出,他的人已經是死在了擔架上……

雖然是敵對,但朱慈烺並沒有什麼快樂之意,隻覺得人世無常,什麼事情都無法預料,就像剛才那一股官軍一樣,如果他們在找尋的時候,能往東邊多偏移一些,也許就能發現他和唐亮。

但過去的事情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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