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7章 君無戲言(1 / 1)

再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

朱慈烺心中一驚,急忙抬頭。

——————篝火還有殘餘,李湘雲還坐在篝火邊,還是一手刀,一手枝丫,就好像她一夜都沒有動過,晨光中,她黑衣勁裝,背著短弓,長發在頭上盤起,肌膚白淨,安靜而祥和。

朱慈烺雙臂一掙,發現自己還被綁在大樹上呢,而在他掙動的同時,另一邊也有人在呼應,顯然,唐亮也還在。

同時,口中的布團也依然留存。

朱慈烺苦笑,看來靳統武的離去,並沒有改變什麼。

“雲姑娘~看我們獵到了什麼?”

聽見有驚喜的叫,然後腳步聲響,李湘雲的兩個流賊親兵,好像是抬著什麼東西,滿臉喜色的從對麵林子裡奔出。

近了才看見,原來兩人扛回了一頭野豬。

野豬個頭不大,但身上的黑毛根根如刺,此時好像還沒有死絕,流著黑血,哼哼唧唧。

李湘雲站了起來,對於兩人獵到了一個大家夥,並沒有太多的喜悅。

朱慈烺心中卻是驚疑,大早上不應該立刻趕路嗎?怎麼去狩獵了?抓到了就得拔毛剝皮,耽擱半天的時間,難道今日是不走了嗎?

如果是,那就說明李湘雲的心思發生了變化。

是自己的勸說起了作用,還是靳統武的刺殺,推了一把?

不管怎樣,如果不繼續往深山裡麵逃竄,留在原地,不需要多,隻需要一兩天,或許官軍就會追到。

但李湘雲會在這裡停留一兩天嗎?

怕是不會。

……

就像朱慈烺猜測的那樣,兩個流賊親兵開始忙乎起來,燒水拔毛,開膛破肚,那個張叔好像是屠戶出身,宰殺甚是利索,五臟腸子各處關節,分的清清楚楚。

李湘雲並不幫助,隻是坐在旁邊的青石上,靜靜地看著,陽光下,她眉頭不展,一臉的心事,就好像一直在思索某一件事情,又或者是要做某一個決定。隻是這個決定太難做了,她猶豫不決,始終難以下定最後的決心。

……

山裡的野豬甚是肥美,鐵鍋大燉,咕嘟一個時辰原本是最好的,但此處沒有鐵鍋,於是隻能劈成幾半,架起來用火烤。兩個流賊親兵連拔毛帶分解,終於是做完,然後就撿來很多的柴火,架起來,準備烤製了。

點火之前,張叔跟李湘雲嘀咕了很長時間,像是在問,大白天點火,萬一被官軍發現怎麼辦?

不知道李湘雲是怎麼回答的,總之,張叔和另外一個流賊,還是點了火。

隻不過火頭很小,不到近處查看,絕不能發現。

流賊在烤豬,但朱慈烺卻心急如焚,算算時間,他被劫持已經有十一二天了,十一二天的時間,足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不知道他失蹤之後,大軍有沒有亂?雖然有陳奇瑜朱國弼主持軍務,但在自己猝然失蹤的情況下,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壓住局麵?另外,朝廷那邊又如何?會不會慌亂?自己的父皇,一向急脾氣的崇禎帝,會不會在暴怒之下,做出什麼決定呢?

心中焦急,但朱慈烺卻也無能為力……

日上三竿,天氣漸漸悶熱起來的時候,豬油香氣開始溢出。

連心中焦急的朱慈烺,都饞的滿嘴口水在唇齒之間打轉。

李湘雲卻依然麵無表情,從頭到尾,都不曾向朱慈烺多看一眼,隻是一會敏捷的登上旁邊的小山坡,向遠望觀望,一會又回到青石邊,靜靜地繼續想心事,而在她之後,那個叫王義的流賊就站到了山坡的高處,開始擔任崗哨,張叔則是忙乎著,同時烤製兩支豬大腿。

“有人來了~”王義忽然叫了一聲。

原本坐在青石上的李湘雲立刻就跳起,張叔也抓起了長刀。

朱慈烺一喜,是官兵嗎?

林木晃動,幾個人從裡麵鑽了出來。

看到來人,李湘雲臉色更加凝重。

是靳統武。

靳統武去而複返。

但不同的是,他身後多了一個人。

“就在那,朱家太子就在那!”

一出林子,靳統武就大聲的喊,手指著朱慈烺所在的方向,給身後的那人看。

----麵色蠟黃,耷拉眉,三角眼,麵無表情,身材卻是高高瘦瘦,穿著半身的披甲,腰間懸著一把長刀,靳統武一邊向他指,一邊為他讓開半個身子。顯然,這個來人身份地位比他高,即便靳統武是李定國手下的悍將,在此人麵前,也要彎腰低頭。

離得遠,朱慈烺看不清是誰。

隻聽見李湘雲冷冷說道:“靳統武,你回來乾什麼?”

“餅妹,快把朱家太子交出來,由我和九將軍帶走。”靳統武道。

“我不認識什麼九將軍!”李湘雲蒼白的臉,忽然通紅了起來,她顯然意識到了危機的臨近。

“餅妹,朱家太子交給我吧。”靳統武身後那人說話了。他上前兩步,走到靳統武之前,麵無表情的說。

此時正是上午巳時,充沛的陽光照著他的臉。

正是張獻忠的第九子劉誌。

陽光下,感覺他臉色更加蠟黃,一向陰冷不可測的三角眼裡,忽然充滿了炙熱,那可是朱家太子啊,好比是一座金燦燦的寶藏,抓到他,不管是交給張獻忠,還是獻給朝廷,那都是無與倫比的大功一件……

“憑什麼?”李湘雲冷冷。

“我有義父的金牌。”

劉誌從腰間取出一個金牌,在手中一亮---雖然沒有正式號稱大西王,但張獻忠在武昌時,已經搭起了一個基本的框架,其中就有代表他的金牌,但見金牌,獻營之人都得聽令。

“義父現在在哪?”李湘雲問。

“他現在和六哥在一起。”

“在哪?”李湘雲追問。

劉誌臉色一寒,顯然,他對李湘雲的追問很是不滿,不過還是回答:“據此大約二十裡,正在往南麵走……”

“那你為什麼來這裡?”

“羊樓鎮兵敗,義父令我攜帶金牌,收攏散落的兄弟,聚事再起。我在山間遇見了靳統武。”說道這裡,劉誌終於是不耐煩了,收了金牌,不管李湘雲同意不同意,急不可耐的就向捆著朱慈烺的大樹走去。

李湘雲卻擋住了他,冷冷道:“不勞九將軍,我自會帶朱家太子去見義父。另外,九將軍可有我哥哥的消息?”

“沒。”劉誌搖頭。

李湘雲臉色一寒:“既如此,九將軍去忙吧。朱家太子我自會處置!”

劉誌的三角眼,立刻就挑了起來,不過隨即又收斂,他知道,這麼多的義子中,張獻忠最看重的就是孫可望和李定國,像自己這樣的,隻是邊角料,在張獻忠心中,沒有太高的地位,而李湘雲是李定國的妹妹,也是張獻忠唯一的一個義女,不是他輕易能得罪的,於是陰**:“再忙的要事,還能忙過這個嗎?”

“怎麼,見我哥哥不在,你想要搶我的功嗎?!”李湘雲冷冷。

劉誌麵無表情:“餅妹這是什麼話?誰敢搶你的功?……不過我聽靳統武說,你和朱家太子好像有什麼往來?”

“他的話,你也能信?”

李湘雲粉臉無情。

“信不信的,我自有判斷……”

劉誌忽然一個閃身,就從李湘雲身邊超了過去,直奔朱慈烺。

李湘雲一個不防被劉誌鑽了破綻,不過她反應極快,反手一拿,短刀刷的一下就拔了出來,閃電般的向劉誌後腦砍去,口中清叱:“站住,不然要你的腦袋!”

雖然劉誌是張獻忠的九子,但在李湘雲眼裡,卻也不算什麼。

聞到後麵風聲,劉誌嚇的魂飛魄散,他沒有想到,李湘雲敢直接向他動刀。回身已經來不及了,隻能就地一滾,堪堪躲過了這一刀。

刀鋒擦著劉誌的頭發掠了過去,如果他動作稍慢,真有可能被李湘雲削去了腦袋。

劉誌頓時大怒,眼珠子迸出了血,他可是誰也不能惹的,整個獻營之中,也就有那麼三五個人,令他敢怒不敢言,隻能把怒氣放在心裡,記在賬上,但總有一天,他要連本帶息的討回!

今日如果是李定國,劉誌也隻能壓下火氣記賬本,誰讓李定國是紅人,而且實力比他強呢?

不過麵對李湘雲,他卻未必需要記,不說朱家太子這個大油頭,隻說他身揣金牌,但李湘雲卻依然敢向他動刀的理由,就足以讓他發威了。

劉誌翻滾了兩下,翻身而起,嗆的一聲拔出了腰刀,目光凶狠的瞪著李湘雲,怪叫道:“李湘雲,你眼裡還有義父嗎?你是不是以為隻要有你哥哥李定國,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李湘雲卻不理他,側臉左右看:“張叔,王義,擋住他們,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近前!”

“是。”

張叔和王義答應一聲,各自挺刀擋住劉誌。

李湘雲則轉身向捆綁朱慈烺的大樹走去。

“滾開!”

劉誌凶眼。

被他一瞪,張叔和王義心生膽怯,不由就退了一步。

劉誌拎著刀,急步跟在李湘雲的身後。

李湘雲聽到了身後的腳步,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張叔和王義是攔不住劉誌的,對劉誌的追來並不意外,於是她加快腳步,兩個箭步就來到了朱慈烺的麵前。

朱慈烺滿臉是汗-----當靳統武去而複返,而且身後出了一人之後,他就意識到情況不妙,而後見到新來的那人拿出金牌,勒令李湘雲交出自己時,他就知道,情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糟糕。

在李湘雲手中,他或許還有機會,但如果落到靳統武的手中,他肯定是必死無疑。

於是,他不得不冒險執行自己的脫困計劃了。

昨晚,靳統武試圖弑他之時,被李湘雲發現,那把短刀就掉落在他的麵前,事後,李湘雲好像是忘記了,並沒有收起那把刀,於是,朱慈烺伸出腳尖,一點一點,用了一夜的時間,才將那把短刀勾到了自己的身下,不過他雙手都被綁在大樹上,指尖要想夠到短刀,並不容易,因此他將短刀藏於身下,想著等啟程動身之際,再想辦法拿到短刀。

不想今日李湘雲遲遲不出發,而靳統武又忽然殺回,因此,就在剛剛之間,他顧不上危險,不惜受傷,用大腿和臀部,將身下的短刀,拚命的往手指間騰挪。

不過還沒有成功,李湘雲就已經出現他麵前了,冰冷的眼神看他一眼,忽然蹲下身,用手中的短刀,去割他雙手上的繩索。

朱慈烺吃驚。

李湘雲卻冷冷:“都說君無戲言,我希望你能永遠記著那天晚上你和我說過的話,如果你做不到,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朱慈烺驚訝,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拿好你藏著的那把短刀,一直往西走,你就可以走出大山。”李湘雲動作極其麻利,刷刷兩刀,就已經割斷了朱慈烺手上的繩索,站起來,望著朱慈烺的臉:“愣著乾什麼?還不快站起來跑?”

這一瞬,朱慈烺有點呆,因為事情有點來的太突然,讓他有點措不及防,不過隻是一瞬,下一瞬,他就跳了起來,抄起身下的那把短刀,急急去割唐亮手腕上的繩索。

聽見驚呼聲。

顯然,幾個跟過來的流賊,都被李湘雲的動作驚駭住了,他們或許對李湘雲有所懷疑,但卻怎麼也不會想到,李湘雲會忽然割繩放了朱家太子。

“餅妹,你瘋了?”聽見靳統武叫。

“誰也不許過來!”

李湘雲已經橫刀擋住了他們。

隨即。“叮叮當當”的刀劍之聲急響,卻是劉誌試圖想要繞過李湘雲,但被李湘雲揮刀擋住。劉誌不耐,終於是出刀,兩人戰在了一起。

這中間,朱慈烺已經割斷了唐亮手腕上的繩索,拉起唐亮,就往林子裡麵鑽。

“彆讓他們跑了,追啊!”聽見靳統武大叫。

腳步匆匆,樹葉沙沙。所有的景象都在晃動。

朱慈烺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僥幸逃生,漏網之魚的急切和惶恐,他拚命的跑,什麼也不顧,心裡隻有一個想法,一定要逃出去,無論如何也不能被追上!

“殿下,你先跑,奴婢斷後!”眼見追兵不絕,唐亮喊。

“不,一起跑,不要說話,用儘所有的力氣,跑!”

朱慈烺喝。

兩人豁出去了所有,亡命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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