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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殿外。
眾人注視之中。
周延儒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需有一個態度了,不然兩麵就都得罪了,於是輕輕咳嗽一聲,以他首輔大臣的沉穩聲音緩緩說道:“陛下病急,太子遇難,內外人心不安。老臣以為,定王殿下是否可以暫行太子監國之職,待太子大體回到京師,再正式為我大明的國儲呢?發聖、中保,英國公,襄城伯,你們以為如何?”
陳演字發聖,蔣德璟字中保。
李守錡心中卻是一沉,周延儒的提議,看起來是偏向定王的,但實際上卻是對定王不利,因為太子的大體,永遠都不可能運到京師的,也就是說,定王永遠都成不了正式的太子。
但這並不能怨周延儒。
因為在周延儒看來,太子已經遇害了,定王早一日成太子,或者晚一日,其實沒有什麼區彆,如果緩的幾天,能獲得蔣德璟等人的認同,定王也進了弟弟的孝義,豈非是好事一件?
眾人不說話,都看向蔣德璟。
蔣德璟神色黯然,對周延儒的決定,他勉強可以接受,或者說,不管他接受不接受,隻要太子的大體到京師,定王就將是無可置疑的儲君和未來的皇帝,蔣德璟此時所想的,其實是定王大哭離去的樣子,他看的出,定王是在演戲,這讓他痛心不已……
-----定王現在為不為儲君,其實爭的隻是一個名分。就算不為太子,隻要陛下賓天,定王就是當仁不讓的大明皇帝,誰也無法挑戰。
現在為太子,不過是讓監國的名義更正當一些。
蔣德璟憤怒和憂心的是,定王怎麼可以使用陳演、李守錡這種奸佞?以及王德化張世澤蔣秉忠這些軟骨無節之人呢?
如果定王繼位,繼續重用這些人,大明豈不是要亂?
想到此,他就更懷念太子。
一時,忍不住淚流。
“閣老所言甚是,下官讚同。”
陳演拱手。
閣臣同意了,幾個勳貴看向李守錡。
李守錡老臉陰沉,心中恨死周延儒了,如果周延儒能堅決一點,拿出魄力,跪倒下拜,今日定王說不定就是太子了,隻恨周延儒首鼠兩端,既要當婊子,也要立貞節牌坊,真是一條喂不熟的狗!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沒有辦法再改了,何況今日的情況,的確是出乎意料,驚心動魄,若不是他機警,巧妙出招,曲解崇禎帝的意思,說不得就會壞了大事。
現在轉危為安,雖然定王不能立刻為儲君,也沒有能拔除了王承恩這顆釘子,但起碼為定王爭取到了正式的名分,也算是有所得。
隻是,這一來一去,又浪費了一天的時間,時間的緊迫性,越來越急切了……
心中焦急憤恨,李守錡也隻能拱手:“閣老所說,乃是老成謀國之言,我讚同。”
眾人都是點頭:“就依閣老所言。”
周延儒點頭:“那就召集百官,宣布此事吧。”
……
議定了此事,眾人正要離開,忽然就聽見“哎呦”一聲慘叫。
眾人一驚,回頭望見,就見禦醫李朝恩連滾帶爬的從殿中逃了出來,雙手捂著腦袋,驚慌的叫道:“王公公饒命,饒命啊~~”
聽見王承恩在後麵追罵。
原來是被王承恩打了出來。
李朝恩腦袋上有血,像是被王承恩用茶碗砸的。
眾人先是吃驚,接著默然。
王承恩是內廷三公,又有崇禎帝剛才的那兩聲“回來”,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是在迷昏之中,崇禎帝也依然最信任王承恩,也因此,王承恩是沒有人能動了,不要說毆打,就是今日真的打死了李朝恩,朝廷要不要處置,怎麼處置,都會是一個難題。
又想,王承恩並非是不懂規矩的人,但崇禎帝的病情和今日之事,怕是真把他氣急了,因此他才會亂了分寸,做出這等魯莽之事。
李守錡心中卻是驚:李朝恩頭破血流,肯定不能再當值,需要回家休養了,如此以來,毒鴆之事,就得重新謀劃了……
“老祖宗救命啊~~”
李朝恩撲過來,就要往王之心身前跪。
但王德化早已經擋在了王之心的麵前,抬腿一腳,罵一聲:“滾!”就將李朝恩踢了一個四腳朝天。
……
端方殿。
定王回到自己的住殿,周邊無人,隻有襄城伯李守錡跟隨之後,他長長鬆口氣,頹然的坐在了椅子裡---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的前胸後背都已經被冷汗浸透了,想到父皇那雖然渾濁,仿佛不能視物,但卻依然令他心驚膽跳的眼神,若非是李守錡在關鍵時刻的一喊,在父皇的手指和平日的積威之下,他說不得會心膽俱喪的跪在地上,自我請罪,那一來,一切就都會化作泡影。
幸虧李守錡出手。
鎮定了一下心神,朱慈炯抬頭看向李守錡,心有餘悸的說道:“好險……想不到我父皇竟然會忽然醒來。”
李守錡卻冷靜,溫言安慰道:“殿下勿憂,陛下看起來已經是油儘燈枯,不可能再醒來了。”
“你以為,還有幾日?”定王眼睛裡閃過希望,如果崇禎帝明日就死了,就省得他冒弑君殺父的風險和心裡折磨了。
李守錡搖頭:“臣不知。三日或者五日,又或者是三十天五十天。”
“你是說,我們還得繼續?”定王默了下去。
李守錡點頭。
定王咬著牙:“……但經此一事,再想要用這等辦法調開王承恩,怕是不能了。”
“那就單刀直入!”
李守錡陰沉著臉,抬起手腕,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意思是,連崇禎帝和王承恩一起毒殺了,事後再栽贓給王承恩,說王承恩畏罪而死,隻是這樣一來,動靜必然會有點大,說不得會在史書中留下汙點,朱慈炯顧忌自己的名聲,擔心被人懷疑,因此不能下決心。
像是看出了定王朱慈炯心中的猶豫,李守錡緩緩道:“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一日間,太子大軍最少又逼近京師五十裡了,涿州驛、兵部車馬司和通政使司那邊,難保不會出漏子,萬一消息泄露,群臣得知太子尚在,大事就會不妙。因此,我們一分一刻也不能再耽擱了啊!”
定王不說話,隻是漲紅著臉,咬牙切齒的踱步。
這時,腳步聲響,何成急步進入,躬身說道:“殿下,出了點意外。”
“怎麼了?”朱慈炯站住腳步。
“謝立功……死了。”
“什麼?”朱慈炯吃了一驚:“死了?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
謝立功是他鴆毒的重要棋子,這般關鍵時刻,怎麼可以出意外?
“就是今日辰時末,殿下您和群臣覲見之時,謝立功忽然倒在了殿後的廊簷下,被發現時,已經氣絕。”何成被他冷冽的眼神盯的有點害怕。
朱慈炯驚的張大了嘴。
心想:謝立功正年輕,身體不應該有疾,該不是有人知曉了我的計劃,提前將他暗殺了吧?
想到此,他額頭不由就冒出了絲絲冷汗。
何成繼續道:“奴婢令人查了,發現沒有中毒,太醫說他眼珠放大,臉有怖色,好像是驚恐而死……”
“嚇死的?”朱慈炯更驚:“乾清宮裡,能有什麼好嚇的?”
隨即想到,莫非是我父皇忽然醒來,驚嚇到了謝立功?
想到此,他臉色更白。
李守錡看出了定王的不安,拱手道:“殿下兀自生疑,朗朗乾坤,哪有什麼驚恐?以老臣所見,必是被人毒殺,如果是太子的人動手,毒殺了謝立功,以破壞我們的計劃,那情況就危急了,說明我們的計劃,可能已經泄露了!”
定王驚的有點站不住,驚駭的說道:“怎麼可能?知道我們計劃的,不過就寥寥數人……”
“老臣隻是懷疑,並不敢完全確定,但不論真假,我們都得立刻將毒殺謝立功的凶手揪出來,不然不但我們此時的計劃有可能已經泄露,後續的計劃,怕也是難以成功!!”李守錡道。
朱慈炯轉對何成,咬牙切齒的說道:“馬上去,多帶人手,不惜一切也要查清謝立功死亡的真相!”
“是。”何成拱手領命,急匆匆地去了。
殿中隻剩下朱慈炯和李守錡。
朱慈炯看向李守錡,語有驚意:“伯公以為,會是誰?會不會是王承恩?”
李守錡依然冷靜,搖頭道:“不會,如果是王承恩,他根本不用毒殺,隨便一個借口,就可以將謝立功杖斃,不但立威,而且還不會露任何馬腳。”
“那會是誰?蕭漢俊不是說,太子在宮中,沒有人手嗎?”朱慈炯更疑。
李守錡沉思道:“老臣不知。其人雖然毒殺了謝立功,但卻不敢站出來,將我們的計劃,告知於群臣,說明其能力和地位都不夠,應該掀不起大浪,短時間之內,殿下不必過於擔憂。現在殿下要憂的是,王承恩沒有拿下,謝立功又死,李朝恩那邊,也出了一點意外,重新布置,怕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而我們卻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了,太子兵鋒,隨時都可能出現在京師城下,為防萬一,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了。”
“什麼是最壞的打算?”朱慈炯猛抬頭
“兵諫!”李守錡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朱慈炯臉色發青,他明白李守錡的意思了,如果秘密鴆殺不成,那就隻能明火執仗,學宋太宗的斧聲燭影了,總之,必須在太子歸來之前繼位,成為大明的皇帝,否則,他將毫無勝算。
“如何兵諫?”定了定神,朱慈炯再問。
“一,宮中四衛,除了龍驤右衛王巨之外,其他三衛的指揮使,老臣都已經暗中聯絡,武襄右衛指揮使吳崇烈乃是英國公張世澤的表兄,他已經答應暗助殿下,龍驤左衛和金吾衛態度曖昧,臣料他們雖然不會跟隨,但也絕不會攔阻殿下您的行動,到時,隻要出其不意拿下王巨,宮中兵馬就可以全部掌握……”
“第二,應立刻以太子監國的名義,密調白廣恩和唐通進京。等他們兵到,即對京營展開清洗,一舉控製京師內外,如此,就算一時難以得手,也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第三,收攏京畿附近的保定兵通州兵天津兵,就算不能指揮他們,也要令他們保持中立。”
“一句話,五日之內,殿下你必須繼大明皇帝位。多拖延一天也不行,否則必敗!”
李守錡斬釘截鐵的說道。
朱慈炯的臉色又發紅,又劇烈的燃燒了起來,咬牙道:“你剛才說保定兵,不知道許定國現在到任了沒有?”
原來,九宮山出事,定王朱慈炯上殿輔政之後,第一件就是追究責任,罷黜虎大威劉肇基等太子的親信,而虎大威的保定總兵之缺肯定是要補的,於是就在李守錡的建議下,定王威壓兵部尚書張縉彥,又在陳演的配合下,赦免了獄中的前河南總兵官許定國,拔擢他為保定總兵官,令他接替虎大威的職位。
許定國是誰?
就是曆史上謀害了高傑,致使史可法北伐謀劃,變成泡影的人。
據說,現在的某個房產大佬就是許氏的後裔。
許定國隻所以下獄,乃是因為禦史彈劾他救援開封不利,兵卒嘩變之罪,原本許定國花了銀子,上下打點,已經是無罪,但不想卻被太子又糾提了出來--作為一個穿越者,太子肯定是不會放過這樣的大賊的。
在太子的關照下,許定國重新被投進了刑部大獄,到今年為止,已經足足關押了一年多。
李守錡知道,許定國心中對太子一定是多有怨恨,如果定王能赦免他,任為他保定總兵官,他一定會感激涕零,為定王所用。
許定國是老將,萬曆時就在楊鎬手下為團練,資曆足夠,前後擔任過河南和山西的總兵官,用他為保定總兵,接替太子的心腹虎大威,原本隻是一個後招,但現在,卻將是定王直麵太子的第一線。
因為太子歸來,一定要走保定。
“已經到任了,而且照殿下的吩咐,他已經開始調派將官,安插親信,掌控保定兵了。”李守錡道。
定王咬牙道:“不知道他到底有用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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