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端方殿。
定王朱慈炯緊張的一夜未眠,當天色大亮,消息陸續傳回,說周延儒陳演已經率領群臣奉詔,並於內閣值房候命,白廣恩和唐通控製了精武營,張純厚“伏法”,董琦“畫押”,太子在京營親信,都被一掃而光,蔣德璟範景文李邦華等人的宅邸都被京營所“保護”,不能外出,也不能聚集鬨事,一切儘在掌握之後,他才長長地鬆口氣,如釋重負的坐了下來。
李守錡站在他麵前,老臉陰冷的說道:“殿下……隻差最後一步了。”
定王暗暗吸口氣,慢慢抬頭:“王德化在哪?”
“在外麵候著呢。”吳勝回。
“讓他進來。”
“是。”
……
天色已經大亮,端方殿的晨風有點冷,王德化站在廊簷下,不知道是因為天氣還是因為心情,他臉色慘白,雙眼裡的恐慌根本藏不住。
唐通白廣恩的兵,忽然入京,由英國公張世澤帶領,手舉張皇太後的懿旨,接管了精武營留在京師的八千新兵,同時的,蔣德璟範景文等人被軟禁,首輔周延儒次輔陳演等百位大臣,被困在內閣值房,京師戒嚴,裡外一片肅殺,這麼大的動靜,自然是瞞不過王德化……
身為東廠提督,王德化知曉的情況,比一般百姓和朝臣多的多,所以在驚駭之餘,他不免會想,定王為什麼這麼大的動作?這哪是緝拿凶手,分明是要政變奪權啊。
可太子已經遇害,這天下已經是定王的了,定王何用奪權?
難道京師流言果是真的,太子並沒有死,此時正帶兵歸來,所以定王才會鋌而走險,調外兵進京,意圖控製京師情勢,然後篡取大位?
如果是,那他王德化可就罪大了。
他相助定王的這些事情,一定不會被太子輕饒。
如果是在東廠,王德化立刻就會召集心腹,尤其是找來李晃,商議如何應對?
但可惜的是,他沒有這樣的機會,
半夜的時候,他就被定王請到了端方殿,說是有要事和他相商。
到現在,他一直在等待,京師裡的這些情況,都是定王身邊的近侍,也是他另外一個徒弟,吳勝一字一句告訴他的。
“乾爹,殿下請你進去。”
吳勝出現,非常恭敬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王德化定定神,邁步進入殿中,他知道,定王召見他,一定是和京師的大變有關,而他有一種預感,今次的見麵,對他絕不是是一件好事。
殿中靜寂。
紗幔低垂。
不見定王身影。
隻有一個穿著武將勳貴服的乾瘦老者站在嫋嫋香爐之邊。
晨光映著他陰沉的老臉----正是襄城伯李守錡。
不見定王,隻見李守錡,王德化心中就是咯噔一下,他知道,李守錡口中一定沒有好話。
“公公,你我都要死了。”果然,坐下之後,李守錡的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
“啊。”雖然有所心理準備,但李守錡的話,還是驚出了王德化一身冷汗,他眉眼急跳,強自鎮定的說道:“伯公玩笑了……”
李守錡麵無表情地盯著他,聲音冷冷:“不是玩笑,是真的,今日,有確切的消息傳來,說太子沒有死,從九宮山裡走出來了,現在他不但已經回到了軍營之中,而且知曉了京師情況,此時正率領大兵返回。”
雖然已經猜出,但是當李守錡親口說出、自己親耳聽到之後,王德化還是忍不住驚的跳了起來,瞪大眼,口中結巴的說道:“這這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駱養性不是說已經發現他的……”
說到這,他忽然明白了什麼,驚叫道:“啊,駱養性這狗賊傳假消息!”
……
端方殿。
兩人坐在殿中。
一個是知曉真相後、跌坐在椅子裡、臉色煞白、冷汗涔涔的王德化,另一個是老臉扭曲,麵部猙獰的李守錡。
李守錡冷冷的看著王德化:“是啊,我們都被駱養性騙了,但埋怨他也是沒有什麼意義了,你我還是都想想自己吧。滿朝文武之中,太子最恨的就是你我,因為你我一直都在幫定王,若不是我們,定王根本掌控不了京師的局麵,也殺不了那麼多的太子的親信,以太子睚眥必報的性子,我們誰也逃不了,等他回來,你我必死!”
王德化大汗淋淋,眼神驚恐,他想說,不,我沒有,我沒有幫助定王!
但他隻是張嘴,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他的確是幫了,從知道太子死訊後的欣喜若狂,到通過東廠和錦衣衛,不遺餘力的對定王提供幫助,給定王上殿以巨大的支持,甚至還直接插手到了太子府的內部事務中。
樁樁件件,零零總總,若不是他王德化的力挺和支持,定王根本控製不了京師內外,現在他要說他沒有幫,不但彆人,就是他自己也不能相信。
“太子回到京師之時,就是你我的死期之日,王公公,你我兩個將死之人,一起喝了這杯酒如何?黃泉路上也好一起做個伴。”李守錡麵無表情的舉起酒杯。
王德化的手,卻無法抬起,他大汗淋淋,手指都伸不出來了,隻是用目光驚恐的盯著李守錡手中的酒,顫抖的問道:“這是,毒,毒酒?”
李守錡眼有譏誚:“公公想要喝毒酒?”
王德化終於是承受不住了,一拍桌子,嗷的一聲吼了出來:“你到底想要咱家做什麼?痛快說出來,何必用這種方法折磨咱家?”
說到最後,幾乎是要哭了。
這個樣子,哪有一點像是內廷三公、東廠提督?
李守錡老眼鄙夷,盯著他:“公公不想死?想活?”
“廢話,屁話!”
王德化本就出身市井無賴,這一刻,他恨不得將所有的汙言穢語,都拋向李守錡。說著說著,他忍不住就流了淚。對於死亡,他太害怕了。
李守錡放下酒杯,仰頭乾笑了兩聲,然後起身,無比鄭重的向王德化深輯一禮,說道:“剛才不過老夫的一番試探,事情遠沒有到最後那一步呢。公公莫要見怪。失禮失禮,該死該死!”
王德化哼了一聲轉開頭,心說你個老賊早該死了,若不是你,我何至今日?
李守錡猛一撩袍子的前擺,重新坐下:“公公勿要驚慌。現在,唐通和白廣恩已經入京,並且控製了精武營,善柳營和右柳營現在也已經被定王控製,朝中大臣,從首輔周延儒以下,都已經唯定王馬首是瞻,不論軍政朝政,都在定王囊中。誰勝誰敗,還遠為可知呢,更何況這個消息,群臣都還不知道,太子遠在開封,最少得一個月才能回京,這中間裡,隻要發生一點什麼事情,就足以天地變色,逆轉山河了!”
聽到此,王德化抬起頭,驚駭的瞪向李守錡,隱隱地,他似乎有點明白李守錡的意思了。
李守錡不回避,他和王德化四目相對,老臉無情的說道:“公公不必用這種目光看著老夫,若說機智巧變,殺人狠毒,公公不在老夫之下,當初,三言兩語,害死首輔薛國觀,不就是公公你的傑作嗎?”
“但那是文臣,現在可是……”王德化驚駭的全身顫抖。
“誰都一樣!”李守錡猛地抬高聲音,打斷他,無比鄭重的望著王德化:“公公,如果你不想死,你就沒有其他選擇,不然你就立刻飲了這杯毒酒,也省去了那淩遲之苦!”
“啊!真是毒酒!”
王德化驚的跳起,遠遠離開桌上的酒。
李守錡追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念咒語一般的說道:“你我的性命和榮華,能否繼續,不在定王,更不在太子,而在於我們自己!現在王之心得了急病,王承恩在乾清宮,現在你就是司禮監掌印,宮中一切,從內監到侍衛,都應該聽你的!”
“你什麼意思?”王德化結結巴巴,驚恐的問。
“公公何必明知故問?”李守錡冷冷。
“咱家不明白,不明白!”王德化吼。
“那老夫就告訴公公,公公隻要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隻要成功了,不但無性命之憂,而且永遠榮華富貴!”
“什麼?”王德化顫抖。
李守錡盯著他的眼,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隔絕乾清宮,控製王巨,遣散王承恩身邊所有人,除了定王的人之外,不使任何人踏入乾清宮一步,不需要多,隻要給定王半個時辰就足夠了。”
“……”王德化眼神大恐,雖然李守錡說的隱晦,但他卻已經明白李守錡的意思,雖然他做的不多,隻是隔離乾清宮,控製王巨,但如果事發論罪,他也跑不了一個淩遲處死、夷滅九族的下場,想到這一點,他身體再一次的劇烈顫抖了起來,雙腿似篩糠一般,再也站不住,一屁股癱軟在了地上。
……
東華門。
李晃同樣在流汗,他冷汗淋淋地站在宮門前。
宮門緊閉。
武鑲右衛持槍而立,不許任何人進宮。
不但人不能進,連消息也不能傳遞。
即便李晃也不行。
“皇太後旨意,宮門封禁。任何人也不得進出!”
守門軍士冷冰冰的一句話,清楚地映射出了現在的緊張情況。
-----京師大變,唐通和白廣恩帶兵入京,首輔周延儒等朝臣被扣在內閣值房,蔣德璟範景文等人被囚禁在府中,京師內外完完全全為定王所掌控,內外消息的連接也完全被定王切斷,這也就罷了,但想不到,定王居然封閉了宮城!
雖然武鑲右衛說是皇太後的旨意,但李晃是不信的,就像他不相信黃太後會令唐通白廣恩帶兵進京一樣。
現在,提督東廠王德化半夜去了端方殿之後,沒有再出來,加上王之心王承恩,內廷三公都在皇城之內,外麵沒有人可以做主……
李晃心中冰冷,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他意識到,事情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定王很有可能是要拔刀了,因此,此時最大的危險,不是京營兵營,也不是被囚禁在府中的蔣德璟範景文兩位閣老,而是乾清宮!!
一旦乾清宮有變,事情將無法挽回。
怎麼辦?
如何阻止?
雖然宮中有王承恩王公公和龍驤右衛王巨王指揮使,但李晃不覺得他們能堅持多久。
“怎麼辦?”
雖然是王德化的心腹,但李晃正式的身份隻是一個掌刑太監,他根本沒有能力和定王對抗
為今之計,隻能想辦法秘密聯絡京師裡那些沒有被定王控製的朝臣勳貴,將真相告知兩個軍鎮唐通白廣恩,揭露定王的陰謀,眾人一起用力,內外一心,才有可能阻止即將發生的大謀逆!
“走!”
這一刻,李晃已經不在乎自己是否會暴露了,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如何聯絡京師內的忠臣義士,在最短的時間裡,揭穿定王的真麵目。
……
城南。
馬房巷。
淩晨,天色還沒有亮,一大隊的兵馬,忽然包圍了這裡。
但不是京營兵,從他們的裝束看,應該是剛剛進京的玉田兵,也就是白廣恩的人馬。
“快,快!前後都圍住了,誰也不準出入!”
帶隊的把總大聲呼喊。
居住在周圍的百姓都是驚恐。不明白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兵?隻看見這些兵丁都湧到中間的那處民宅,這才明白,原來他們是衝著黃詹事而來的啊。
黃詹事黃道周乃太子殿下的老師,也是當世大儒,進京之後,他並沒有像朝中的大官顯赫一樣,住在內城的繁華區,也謝絕了弟子提供的住處,而是選擇租住了這間位在外城平民區裡的小宅子,周圍百姓聽聞聞名天下的黃道周住在這裡,都語有容焉,平常出入,都對黃道周尊敬有加,因此當看到大批官軍出現在黃宅周圍,將黃宅圍的水泄不通時,心中都是驚訝,黃詹事可是忠臣,朝廷這是要乾什麼?
其時,黃道周正在穿衣洗漱,準備坐轎前往詹事府,外麵的大亂驚動了他,等到他看見,出現的兵丁乃是外軍的裝束,厲聲喝問,發現對方是玉田兵,奉了定王的命令,前來“保護”他之後,黃道周頓時就怒發衝冠了,喝一聲:“調外兵入京,定王這是要謀逆啊~~”
轉身從屋中取了寶劍,對恰好借住在這裡的兩個學生,趙士超和毛玉潔,連同常年跟隨自己的一位老家人和兩個書童說道:“定王本就有不臣之心,現在亂兵圍我,宮中必然危急,你們隨我一起平亂,拯陛下於危難!”
趙士超和毛玉潔都是吃驚,相互一看,趙士超拱手道:“老師,外麵亂兵眾多,我們何是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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