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所有當日蟻附定王,為定王助威的勳貴,都遭到了重處。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處置堅定,威嚴的紫禁城中,隆武帝的態度,不言自明。
不過還是有勳貴想儘辦法,托人到了張皇太後的麵前,哭訴懇求,求皇太後救他們一命。
張皇太後一聲歎:“定王作亂時,爾等相助為亂,沒有一人為朝廷著想,現在卻想要讓哀家去求情。陛下剛剛繼位,如果不能明正典刑,又何以立威?這個情,哀家求不了。”
……
很快的,東廠錦衣衛順天府衙的人就出現,開始抄家罰沒。
新任錦衣衛指揮使李若鏈,連著司禮監行走太監秦方,還有幾位禦史,一起出現,共同執行抄家。
嘉定伯府。
周奎正在嚎啕大哭。
兩位國舅爺,周鏡和周訓,也都是如喪考妣,哭泣不已,
————革除爵位,貶為平民,沒收國債券,限期遷出京師,於永平府監視居住。
周奎沒有想到,自己的親外孫,竟會如此處置自己。
“太後啊,臣早應該隨你去了啊。”
周奎一邊哭,一邊猛撞地磚。
而他奢華的嘉定伯府,這時已經是人心惶惶,仆從家人亂糟糟,臉色無情的錦衣衛已經出現……
有人說,新君無情,連外公的爵位都要革除,又有人說,新君還是念及了親情,對周奎從輕處置了,不然以周奎當日在內閣值房的瘋狂,勳貴聚會之時,他拚命支持定王,又令身為錦衣衛的兩個兒子,周鏡和周訓,為定王效力奔波,更暗中咒罵太子早就該死,無論哪一條,都夠抄家流放了。
但新君還是手下留情了。
不為其他,隻是為了周後……
……
晚間,又有消息從宮中傳出,說新君仁善,不忍見張世澤蔣秉忠孫永成駱養性等府中的無辜家人也被誅,因而特赦了這些人,除了張世澤蔣秉忠薛濂孫永成吳崇烈和尚在半途的朱國弼,被斬立決,罪無可赦之外,其他人都不牽連,即便是這些人的妻子和兒女,也一概特赦,從死罪改為了流放雲南。
這一來,最少活了七八百人。
勳貴被處置的同時,幾個朝臣的處置也出來了。
陳演抄沒家產,杖二十,流放雲南,永世不得錄用,張縉彥斬監候,並抄沒家產,其他負有責任的兵部幾人也都被免職流放……
至於參與作亂的錦衣衛,也被徹底清洗,一些無用的,屍位素餐的人事,全部被清出了錦衣衛,錦衣衛的人數,減少了三分之二,但精悍程度,卻是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
密雲總兵唐通被免去所有職務,勒令回家養老。總兵之職,由河南總兵陳永福接任。
唐通最大的罪,並不是帶兵入京,而是聽從張世澤之命,殺害了精武營的人。但隆武帝還是看在他過往的功績和犯後積極懺悔、沒有繼續作亂的態度上,饒了他一命。
“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唐通跪在地上,連連叩首,對他來說,保住了性命和家財,身邊人也都沒有受到牽連,已經算是幸運了,在得知太子殿下安然無恙,已經出現在阜成門的那一刻,他三魂六魄,立時被嚇飛了一半,現在能平安退下,沒有身死族滅,已經是幸運了。
……
玉田。
總兵府。
甲士肅立。
順天巡撫潘永圖手捧詔書,進入大堂,站定了,環視一圈,展開詔書,開始宣讀。
白廣恩帶著手下的副將參將遊擊跪拜聽詔。
直到此時,白廣恩眼中的懊惱和悔恨,還沒有完全散去。
如果知道太子沒死,他是說什麼也不會帶兵到京師的,倒不是因為外軍不能入京的紅線,而是因為他深深知道太子的厲害。
但是太子在,誰也撼動不了太子的位置,甚至說一句大不敬的話,怕是陛下也不行。
但後悔已經晚了,誰讓他被豬油蒙了心,相信了定王的密使,眼饞那世襲罔替的爵位呢?
京師一趟,沒有任何功勞,反而惹來了一身臊。
現在太子殿下繼承大統,順天巡撫潘永圖來宣詔,白廣恩心中已經暗暗下定決心,如果詔書對他不利,要治他之罪,那他立刻就會囚禁潘永圖,然後帶兵離開玉田,返回陝西,如果隆武帝不給糧餉,那他就一路劫掠,落草為寇也不惜。總之,他絕不會坐以待斃,聽任隆武帝的屠刀,落到自己的腦袋上。
“鎮守玉田,勞苦功高……”
潘永圖的聲音,在堂中回蕩。
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提到一個懲戒的字,隻是勉勵白廣恩整飭兵馬,嚴守邊關,報效朝廷。同時還帶來了慰勞的糧餉和美酒。
白廣恩暗暗鬆了一口氣,心想又過關了,我有兵在,隆武帝投鼠忌器,終究是不敢處置我。
“白總鎮接旨吧。”
宣完詔書,潘永圖卷起來,麵帶微笑的看向白廣恩。
白廣恩起身,雙手接過,感謝皇恩,又假裝為崇禎帝掉了幾滴眼淚,隨即設宴款待潘永圖,潘永圖婉拒了,但白廣恩還是下令擺酒,為新君慶祝----緊繃了這麼一個月,不管白廣恩本人,還是下麵的將官,都繃不住了,想要放鬆一下。
酒席擺上。
剛開始的時候,眾人還能為崇禎帝肅穆,白廣恩不但落淚,還哭嚎了幾聲,但很快,酒意上湧之後,一個個便都撕下了偽裝,大吃大喝,美酒狂飲,完全將崇禎帝薨逝之事拋到了腦後。
將官帶頭,軍士們有樣學樣,進入夜晚之後,玉田城中到處都是吆五喝六、飲酒行拳的聲音。
總兵府中。
白廣恩喝到興奮處,開始忘乎所以,不但吹噓自己過往的英勇,連鬆山的敗仗,都拿出來,炫耀了一番。
眾將高聲拍馬屁。
誰也沒有注意,不知道什麼時候,參將梁甫先悄然溜走了。
“乾什麼的?站住!”
正高興時,忽然聽見大堂外麵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同時人影重重,堂中都是刀口舔血的武人,立刻知道有危險,守在堂前的白廣恩的親兵大聲喝止,但卻喝止不住,雙方“叮叮當當”的戰了起來。堂中眾人一起跳了起來,想要找兵器迎戰,但一半的人已經醉的站不起來了,更有人腳下不穩,撞到了酒桌,狼狽的摔在了堂中……
白廣恩倒還有些清醒,他猛地站起來,瞪著通紅的醉眼,叫道:“梁甫先?梁甫先哪去了?”
今日是梁甫先輪值,但是有變,應該是梁甫先應對。
“卑職在!”
聽見一聲大喝,梁甫先全身甲胄,腰懸長刀,一臉肅然的出現在大堂之前。
堂中眾人驚住了……
與此同時,堂外的刀劍之聲停止了,白廣恩麾下的大部分都去喝酒了,隻十幾個人留在堂前,根本擋不住忽然出現的兵馬。
眾人震驚的目光中,梁甫先在大堂門口站定,衝白廣恩抱拳,高聲報道:“稟總鎮,欽差東廠李公公已經入城,薊州總兵佟總鎮率兵相隨。現在已經接管了四門的防務。”
“什麼?”
眾人臉色更大變,很多人的酒意一下就被嚇醒了。
“梁甫先,娘求的,你背叛總鎮!”
白良柱跳起來,指著梁甫先大罵。
“梁參將沒有背叛,真正背叛的是你們!”
一人忽然高喝。
眾人尋聲看過去。
隻見人影重重,一個滿臉怒意的緋袍大員領著幾十個軍士走進了堂中。
這些軍士不是梁甫先的親信,而是剛剛入城的薊州重甲兵。
緋袍大員不是彆人,正是今日宣旨、婉拒酒宴的順天巡撫潘永圖。
潘永圖身後還跟著一個臉色凝重的青衣七品知縣,卻是玉田知縣張啓。
---張啓和梁甫先一向交好,正是他說動了梁甫先。
“叔,我們殺出去!”見到潘永圖和張啓出現,又見大堂已經被薊州兵和梁甫先的親信圍住,白良柱知道沒有好,他跳到白廣恩的身邊,手持長刀,試圖頑抗。
白廣恩還沒有下決定,就聽見鐵甲聲聲,腳步急促,有更多的軍士出現,舉著更多的火把,那熊熊的火光將大堂照的亮如白晝,隨即,一名全身甲胄、冷肅威嚴的大將護衛著一個青衣太監走入大堂。
眾人都認得大將,知道他乃是薊州總兵佟翰邦。
但卻沒有人認識青衣小監。
青衣太監在堂中站定。
燈光照著他的臉,他麵色淡然,沒有喜樂,正是東廠提刑李晃李公公。
李晃雙手捧著黃絹,傲然而立,高聲道:“有旨意!白廣恩及玉田所屬聽旨~~~”
呼啦啦,所有人都跪下了,隻有白廣恩的幾個親信不知所措的望向白廣恩。
白廣恩呆呆站著,到此時,他酒意已經完全醒了,心中知道,自己高興的太早了,蹦來跳去,終究是沒有逃過隆武帝的手掌心……
唉~~
白廣恩咬著牙,閉眼跪了下去。
“白廣恩本係流民出身,蒙先帝破格簡拔,以為一鎮之總兵,然其不思報效,擁兵自重,前有鬆錦擅逃之恥,後有運河不報之罪,更勾連朱慈炯,帶兵進京,殺害忠良,謀求非分尊榮,三罪合一,著即革去一切職務,提拿回京,交刑部兵部審理!”
……
京師。
對於白廣恩的處置,朱慈烺其實是猶豫過的,他猶豫的並不是白廣恩的罪行,而是擔心白廣恩會狗急跳牆,帶兵作亂,為此,他和蔣德璟李邦華密議數次,又征詢堵胤錫的意見,最後終於是下定決心,認為白廣恩非是處置不可,不然朝廷的威信無法肅立,軍頭們會更囂張,他這個剛剛登基的新君,也有可能被人看破手腳,玉田兵的使用,更是會投鼠忌器。
倒不如快刀斬亂麻,去了這個隱患。
另一個原因是,朱慈烺想給襄陽的左良玉立一個榜樣。
一個唐通,一個白廣恩,同樣的錯誤,不同的態度帶來不一樣的待遇,或可為左良玉借鑒。
何去何從,就看左良玉如何想了。
朱慈烺並沒有冒然下令,他先是令李晃攜帶他的密旨,去往三河和薊州,見了潘永圖和佟翰邦,反複商議,製定了一個穩妥的索拿之策後,才令潘永圖執行。
於是就有了今夜之變。
白廣恩和其侄子白良柱押入京師,由刑部審理定罪,其之部將,一律無罪,仍任原職,朝廷調精武營副將劉耀仁為玉田總兵,到任之前,一應事務,暫由順天巡撫潘永圖處置。
而到任之後,劉耀仁自當照著京營的治軍之法,對玉田兵進行整飭,將白廣恩烙印在他們身上的軍閥氣息,一點一點的洗去。
……
就在白廣恩被拿下的同時,軍情司的一道密報,飛入了京師。
左良玉,死了。
放下密報,朱慈烺臉色凝重,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當日左營會急急逃走了?原來左良玉早不能理事,軍中大權都已經落入了左夢庚的手中,而左夢庚能力全無,野心卻不小,在其嶽父王世忠和一乾心腹將領的支持下,他們先是秘不發喪,封鎖了左良玉病逝的消息,在奔回襄陽之後,又扣押了入城勸說的史可法,現在左夢庚和王世忠密議,準備趁著崇禎帝薨逝,新君繼位的時機,以眾將聯名的名義,一來向朝廷報告,左良玉病逝,為左良玉討要追封;二來向朝廷奏請,推左夢庚為繼任平賊將軍和湖廣總兵官。
奏疏已經寫了,正準備送京,被李若鏈整飭、重新邁入正途的軍情司開封分司,獲悉了消息,急忙向京師飛鴿傳書。
“軍閥,這就是軍閥!”
朱慈烺心中有怒火,老長官去世,不待朝廷任命,他們自己就推出了繼任者,兄終弟及,父死子承,一副朝廷如果不答應,他們就要朝廷好看的樣子,這完全就是唐末藩鎮節度使麵對唐廷中央的嘴臉和處事態度啊。
更不用說,他們還扣押了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
某種意義上講,距離造反,隻差最後一步了。
當然了,朱慈烺心中明白,左夢庚這麼作死,並不是有造反的膽子,更不是有造反的實力,相反,左夢庚心虛的很,他這麼做,不過是想要試探朝廷、試探新君的對左營、對他左夢庚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