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4章大戰前夕
首先趕到的乃是三千營和宣府兵,馬步騎加起來一共一萬人。由三千營虎大威和宣府總兵周遇吉,連同王汝成李國英等人共同統領,兵馬所行處,甲胄明亮,武器精良,士兵更是雄健,得了這一萬人,張家口塞外三部的實力大增,尤其是得知隆武陛下親率的京營大軍距離此處已經不遠了,各部官兵聽了都是精神大振,高呼萬歲。
“萬歲,萬歲,萬歲~~”
多爾袞和洪承疇都是臉色凝重,作為知兵者,兩人都已經看出,明軍士氣極為旺盛。
曆來和“大清”作戰,明軍士兵始終都是困惱明軍將官的一個難題,畏懼,怯弱,不敢力戰,時時都想要保存實力,以至於幾千清軍有時候就能壓的萬餘明軍不敢動彈,。
但現在不同了,經過連續幾次的勝利,明軍上下對建虜的畏懼之心已經一掃而光,尤其是京營各部,在良好的訓練、完備的後勤補給、思想官的教導和嚴明的賞罰之下,人人都想要奮勇爭功,或者說,在京營嚴酷的軍紀之下,容不得他們有其他的想法。沒有命令,膽怯者不能後退,勇武者不能上衝,全軍上下一體,麵對對麵的建虜蒙古聯軍,齊聲呐喊,即便是膽怯者,這一刻也是勇氣倍增。
“虎大威,周遇吉……”
多爾袞緩緩念叨兩人的名字,經過幾次大戰,他對這兩個明將漸漸熟悉,在他心中,虎大威和周遇吉也漸漸趕上了寧遠的吳三桂。
“周遇吉確是良將,但虎大威胸無點墨,隻是一個魯莽之人,不懂治軍,想不到今日也有如此氣勢。”洪承疇小聲道。
作為曾經的薊遼總督,大明重臣,十幾年的剿匪,洪承疇對各部明軍將領還是很熟悉的。虎大威和周遇吉都曾經先後受他節製,在他印象裡,虎大威隻會猛衝猛打,麾下兵馬極為混亂,並不是什麼大將之才,但今日通過睿親王遞來的千裡鏡,仔細觀望之外,他驚訝的發現,虎大威麾下的三千營極為整肅,由此可知,虎大威已非吳下阿蒙。
多爾袞默然。
——
何止一個虎大威,這三年中,明軍上下漸漸煥然一新,在京營的帶領下,各有成長,大清已經無法像過去那樣,隻靠威名就嚇退明軍,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隆武啊。
……
回到帳中,洪承疇臉色凝重的說道:“明軍前鋒既然已經到,隆武的大軍必然已經不遠,最遲明日黃昏,其大軍必到烏克尓河,明軍聲威更振,我軍需要嚴加提防。”
“隆武禦駕親征,先生以為,在這塞外的草原,土木堡之變,可重演否?”多爾袞盯著洪承疇。
洪承疇沉思一下,緩緩道:“難。”
“為何?先生以為,我軍不如也先嗎?”多爾袞問。
“我軍勝也先百倍,隻是隆武不是明英宗,其人聰慧,善於用兵,既然敢帶兵出塞外,禦駕親征,必有完善的準備。”洪承疇道。
“如果我派兵截斷他的退路呢?”多爾袞目光灼灼。
“開封之戰時,隆武派兵截斷李自成的退路,楊樓鎮之戰時,又派人截斷張獻忠的退路,隆武極善於截人後路,對自己的後路必然也十分重視,王爺想要斷他後路,怕也是難。”洪承疇麵色不變,侃侃而道。
多爾袞微微一點,對洪承疇的直言表示敬意,然後道:“那先生以為,我軍事先製定的計劃,可行否?”
洪承疇道:“可行,關鍵是西土默特,如果西土默特大軍能及時趕到,前後夾擊,我就困必勝,但如果西土默特不能來,我軍的勝機怕就是削減一半了。”
多爾袞皺眉:“先生是擔心,西土默特會失信?”
洪承疇點頭:“西土默特的善巴,和我大清的關係,本就不如喀喇沁和科爾沁蒙古的關係親密,雖然王爺許下重利,善巴也信誓旦旦,看起來不會有意外,但臣總覺得,蒙古人善變不可信,我大清不能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西土默特之上……”
多爾袞想了一下,點頭:“如果西土默特真的不來,依先生說,應該如何?”
“恕臣直言,我軍應該做西土默特不來,甚至是倒戈的準備,唯有如此,才有擊敗明軍的可能。”洪承疇道。
多爾袞不說話,但眼神卻閃過一絲的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西土默特或許不會全力幫助大清,但導向明國,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不說西土默特蒙古和明國是世仇,雙方交戰百年,死傷眾多,隻說西土默特蒙古親王善巴的桀驁脾氣,就不可能向明國低頭,即便低頭,善巴提出的條件也一定是明國無法接受的,惱羞成怒之下,善巴不但不會倒向明國,反而會窮凶極惡的報複。
洪承疇出身明國,對蒙古人成見太深,有此憂慮,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
明人可以這麼想,但身為建虜親貴的多爾袞,卻始終對蒙古人抱持有相當的信心。
“先生的意思,本王明白,本王會戒備的。”多爾袞道。
洪承疇拱手,不再多說,他知道,多爾袞並沒有完全聽進去,在多爾袞和一眾建虜貴族的心目中,蒙古人是值得依靠的盟友,不可能輕易背叛,但洪承疇卻明白,人都是被利益驅使的,在缺衣少糧,人馬無以維持的情況下,西土默特蒙古倒向明國,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身為大清的主事者,最高的決策人,多爾袞必須有所準備和預案。
“先生以為,如果西土默特不來,我軍該如何戰?”多爾袞問。
洪承疇默了一下,拱手道:“王爺想聽臣的真話嗎?”
“當然!”多爾袞挑眉。
洪承疇拱手不放:“那臣就直言了,在臣看來,張家口塞外的三個叛部在烏克尓河邊列陣,明顯就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我大清要來攻擊,於是提前選定了戰場,提前準備,由此我軍失去了突擊的機會,而他們則占據了地利。我軍遠道而來,無法就地取食,所需糧草需要長途轉運,就地理和後勤來說,我軍已經遜於明國,如果西土默特也再不來,我軍兵力和明人相當,論起來又少了人和,我軍想要戰勝明軍,隻能依靠天時了,但天意難測,此戰關乎我大清的國運,我大清隻能取勝,不能失敗,明國卻不同,即便是失敗了,他們依然可以再來,一句話,我大清有非勝不可的壓力,隆武卻是從容,由此來說,天時我大清怕也未必能爭取到。”
多爾袞的臉色越聽越冷:“先生的意思是說,如果大同的西土默特不到,我軍難有取勝的機會?”
洪承疇點頭。
“如果不能勝,就隻能撤退?”多爾袞聲音更冷。
洪承疇長長默然,然後說道:“鬆錦之戰時,罪臣帶領明軍,原本也是有後撤機會的……”
聽到此,多爾袞明白了,他默然了一下,隨即擺手:“先生的意思本王明白了,夜黑了,先生去休息吧。”
洪承疇起身告退,當走出了多爾袞的大帳,站在夜風中,望著河對麵的明軍大旗之時,他眼神無比複雜。
這一刻,他恍惚的是立身在鬆山城頭,又恍惚的是在千軍萬馬之中,明軍大旗飄揚,士兵哭泣,勇將曹變蛟跪在他麵前,痛哭說道:“督師,我們敗了,前行已經無路,不如殺向建虜大營,直取黃太吉,或有取勝的可能!”
腦子裡閃過萬千的往事,於冷風中獨立,洪承疇一時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的寒冷,眼角不知不覺,竟然有些濕潤。
但轉瞬之後,他眼神忽然又變的堅定,摸了一下身穿的建虜官袍,大步向自己的寢帳走去
……
進入夜晚,多爾袞帶來的火炮營向對岸的明軍發動了一些零星的炮擊——吸取了去年渤海所之戰時,阿濟格沒有攜帶火炮,結果被大明火炮肆意轟擊,敗的七零八落的教訓,這一次,多爾袞攜帶了為數不少的火炮,雖然沒有重型炮,都是輕型火炮,但卻也足以對明軍造成一定的傷害。
明軍沉默堅守,並沒有用火炮還擊,隻是用鳥銃戒備河岸,但是建虜和蒙古聯軍有所異動,妄想摸河,立刻就會遭到他們的轟擊。
在炮擊的同時,建虜的炮營也開始為明日的激戰做準備,統領炮營的馬光遠策馬來去,不停的催促鞭打,以完成多爾袞的命令和布置。
……
暗夜裡,在炮營的繁忙之外,一個穿著漢軍鑲藍旗甲胄,年約三十多歲的小頭目正望著對岸的明軍大營,火把映照著他的臉,他皺著眉頭,臉色無比凝重。
“譚川。”
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轉過頭來,正是原錦衣衛提刑千戶高文采。
高文采孤身一人潛入建虜,到現在已經三年了,這三年裡,他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變成了鑲藍旗統領(固山額真)佟圖賴的貼身親兵衛隊副佐領,每日隨佟圖賴進出,可以了解到不少的建虜軍政信息,但如何將這些信息傳遞出去,卻一直是一個難題。
獨自一人,身在沈陽,對身邊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即便是隨他一起到沈陽的秦師爺也一樣。
兩年前,袁樞和李若鏈出使沈陽,高文采用儘各種辦法,終於是和李若鏈牽上了線,其後,錦衣衛和軍情司開始秘密往遼東派遣人員,想要形成一條完成的情報線,和他接上頭,然後通過他,將建虜的軍情和政情,源源不斷的傳回大明。
但這項工作的進展並不順利,建虜防諜極嚴,遼東每一個漢人百姓都是有主子的,外人很難滲透,雖然錦衣衛和軍情司一直都很努力,可一直到今日,這一條完整通暢的情報線都還沒有建立起來,高文采乾著急沒有辦法。
而此時呼喊他假名的是一個叫李顯文的漢人小佐領,和高文采一樣,同在佟圖賴身邊。
“譚川,”李顯文快步走上來,左右看一下,壓著聲音問:“你還有酒嗎?”
高文采笑了:“還有一點。”
“借兄弟我吧。”李顯文好酒,而建虜軍中也並不完全禁酒,尤其是冬季行軍作戰,烈酒驅寒卻必不可少的。
高文采摘下腰間的酒壺,遞給他。
“好兄弟!”李顯文接了酒壺,眉開眼笑的去了。
高文采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暗夜裡,在烏克尓河的另一側,有一個年輕的大明低級官員也正披著大氅,頂著冷風,注視著對岸的建虜和蒙古聯軍的營帳-——暗夜裡,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對岸蔓延伸展,將整個大地都占據了,建虜和蒙古聯軍看起來兵馬眾多,氣勢極盛,不過年輕官員的臉上卻一點懼色都沒有,他皺著眉頭,思謀著破敵之策。
“李參議,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
跟在他身邊的一個小兵輕聲提醒。
李參議轉過頭來,火把映著他的臉,原來卻是李定國。
這一次建虜蒙古聯軍來犯,隆武陛下決意迎敵,為了更好的謀劃戰略和更快的了解前線軍令,隆武陛下令軍機處選出幾個年輕參謀,跟隨三千營先到前線,以為前線將領出謀劃策,剛入軍機處的李定國被選中,連續十日行軍,來到了烏克尓河,現在看著對麵的建虜和蒙古聯軍,想著他從來也沒有這兩個敵人交過手,不知道他們的戰力到底如何?大明又如何才能擊敗他們,以取得此次戰役的勝利?
另外,在李定國的內心深處,一直在擔心妹妹李湘雲,他並不是擔心妹妹的安危,更不憧憬什麼國舅爺?他想要的,隻是妹妹的開心。雖然妹妹從來都沒有說過,但他卻已經知道了妹妹對陛下的心思,但令他不明白的,妹妹為什麼遲遲不肯見陛下呢?
國事家事軍事,在李定國心頭縈繞……
……
第二日清晨。
烏克尓河的兩邊喧鬨了起來,兩邊大軍都開始為即將開始的大戰做準備,晨光中,多爾袞舉著千裡鏡徐徐觀望,對明軍的布陣更加清楚,烏克尓河的西岸有一座小山,雖然不大,但卻是此處戰場的最高點,隱隱地看到有大批明軍在山頭忙碌,構建陣地,而在小山的前方,烏克尓河的左岸,明軍列陣布防,看起來是火器部隊在前,步騎兵在後,雖然沒有看到重型的火炮,但鳥銃手卻是一排又一排,如果大清冒然渡河,必然會遭到他們的猛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