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過去不同,譚川現在是親王府的跤師,主要職責是教授兩個貝子摔跤之術,從軍出征,已經不再是他的主職,因此,不論阿濟格怎麼調兵,他都不會隨軍。
……
此時,軍議剛剛結束,英親王府門前,頂戴花翎一片,眾多親兵列隊牽馬,建虜、漢軍、蒙古眾將們一個個都踩著手下親兵或者是奴才的的後背,翻身上馬,急急離開。
“見過老爺。”
漢軍正藍旗固山額真佟圖賴剛上了馬,正要甩韁,耳邊忽然聽到一個還算熟悉的聲音,抬眼一看,一個穿著武人勁裝服的精壯漢子正跪在馬前,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曾經的親衛,去年年中被英親王要去的摔跤好手譚川。
見譚川有了新主子,還是不忘自己,跪在馬前,恭恭敬敬,佟圖賴滿意的點了一下頭:“不必多禮。起來吧。”
譚川起身,又道:“夫人吉祥。”
“吉祥。”佟圖賴讚許的點頭:“虧你惦記著她。”
說完,走馬離開。
譚川恭敬的目送。
在目送的同時,他也默默地將從府門前離開的所有將領都記在了心裡。
待佟圖賴遠去,譚川急步返回自己在王府後麵不遠,位在馬房院裡的住處。
一路,他默默想著要儘快和軍中的暗線接頭,以了解更多的軍情,知道那些部隊出征,那些部隊留守,和軍糧輜重的情況?如果能更進一步的知道建虜的作戰目的和計劃,那就更好了……
同譚川同住在一個院的,都是英王府中的漢人包衣,身為漢人,他們沒有資格在府中居住,隻能擠在馬廄院子裡。
不過身為兩個小貝子的摔跤老師,譚川還是有特殊待遇的,和彆人的大通鋪不同,他是單獨的一間。
……
推開房門,正要進入,就看見有一個人背身坐在炕上,吧嗒吧嗒,手中的旱煙袋時明時暗。
---煙袋,是這個時代剛剛流行開的奢侈品,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從朝鮮傳入,在遼東漸漸流行。黃太吉在位時,曾經嚴厲禁止,但多爾袞上位之後,又漸漸放開了。
譚川心中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隨手關上門,問道:“幾時來的?”
原來坐在炕上抽旱煙的乃是秦師爺。
-----作為當年一起流落到遼東、經曆九死一生的同伴,譚川和秦師爺的關係,似遠似近,似親似離,即使兩人一起在漢軍都統佟圖賴的府上時,關係也不是太密,譚川少言寡語,秦師爺則是一個勢利眼,得誰巴結誰,能言會道,長袖善舞,又打的一手好算盤,沒用幾天,就成了佟圖賴府上的賬房,並得到全府上下所有人的喜歡。
而譚川的際遇也不錯,因為擅長摔跤,先是在一年一次的摔跤大會上露臉,得了阿濟格的賞識,現在又進了英親王府,成了兩個小貝勒的跤師,也有了官職,現在論起來,他的身份地位倒是比秦師爺高了。
“怎麼不說話?”
譚川在走到缸邊,取了勺,從缸裡夭了一勺水,仰脖子咕咚咕咚的猛灌,一邊灌,一邊問。
---作為佟府的賬房,秦師爺主要留在沈陽的佟府,隻有府裡有事的時候,他才會來到錦州,向佟圖賴稟報,算起來,兩月才來一次,每一次都會找譚川閒聊,嘮叨對家鄉的思念和對老娘和兒子的虧欠,有時也會說起在他盛京聽到的一些秘聞,譚川從來都是默默傾聽,一句話也不插。
直到這時,秦師爺好像才聽到了譚川進門和問話的聲音,他嚇的哆嗦了一下,轉過身來,臉上擠出笑容,但眼神裡的緊張卻是藏不住,口中道:“回來了?”。
“怎麼了老秦,是有什麼事嗎?”譚川盯著他。
“沒沒沒……”
秦師爺搖頭像是撥浪鼓,臉上假裝輕鬆的笑:“就是路過,隨便坐坐。”舉起煙袋:“來一口?”
譚川搖頭,然後像往常一樣,為秦師爺端了一杯熱水之後,也在炕上盤腿坐了,默默看著秦師爺。
隻一會,秦師爺就忍不住了,他將煙袋在炕頭上磕滅了,跳下炕,先走到門邊,確定門外沒有人偷聽之後,轉身回到炕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有件事說與你知道……刑部李率泰到錦州了,據說他這一次來,為的是查找藏在錦州的明國奸細。”
譚川心中大震,臉上卻隻是小小的驚訝:“啊,錦州有奸細嗎?”
秦師爺搖頭:“不知道。我隻是聽說,豫親王征討朝鮮,雖然失敗了,但卻從朝鮮那裡,得到了一條重要信息。那就是沈陽、錦州有一條明國的奸細線,時時將大清的情報傳給明國,輔政王知道後十分震怒,召洪承疇範文程商議後,決定派李率泰到錦州來,徹底清查錦州上下,凡是可疑的,來曆不明的人,都會被他們抓起來,嚴厲審問。”
譚川也吃驚了,口中道:“這樣啊,這都是朝廷機密,師爺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範文程府上的管家,和我最要好,臨出盛京前的晚上,我和他喝酒,這是他喝多後,悄悄告訴我的。原本我還不太信,但就在我快到錦州的時候。李率泰忽然帶人超了我們,一行十幾人,馬蹄急急,儼然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我這才是信了。”秦師爺說道。
譚川心中頓時明了---李率泰,在漢奸二代中,有睿智的稱號,深的多爾袞賞識和信任,加上奸細必然是牽扯到漢人,多爾袞派其來錦州“查奸”,倒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秦師爺不必緊張,我們的身份,不是早就查過了嗎?”譚川安慰道。
“是……”
秦師爺笑著點頭,像是提醒自己,又像是在提醒譚川,然後他又嘿嘿笑道:“年紀大了,喜歡胡思亂想……就是提醒你小心一點,這兩天,最好不要亂跑。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將煙袋插在腰裡,下了炕,呀的一聲推開房門,快步走了。
……
譚川默默。
從秦師爺的故作鎮靜他就知道,秦師爺對他的真實身份還是有懷疑的,擔心受到牽連。
說實話,譚川並非沒有想過除掉秦師爺,畢竟隻有秦師爺知道他的一些底細,知道當年在蒙古行商的驚心動魄。
如果秦師爺死了,就再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曆。
不過譚川卻沒有動手,一來,他和秦師爺相處久了,發現這人雖然膽小、貪財,但還是有底線的;第二,秦師爺長袖善舞,善於結交沈陽的各色人物,不知道有意無意,時常會透露給他一些重要情報。
等於大明軍情司在沈陽多了一隻耳朵。
也因此,譚川放棄了除掉秦師爺的打算。
但今日,他卻不免憂慮了起來。
如果阿濟格李率泰徹底清查全錦州身份不明的人,真把他和秦師爺兩個人揪出來,他自信自己不會露出破綻,但秦師爺卻是難說,如果秦師爺頂不住,說出他們兩人曾經全滅佟家商鋪的事情,那恐怕就要糟。
不過現在首先要處理的不是秦師爺,而是其他更緊急的事務。
建虜全城大搜捕在即,必須立刻示警。
於是譚川換了一身衣服,急急出了馬房院。
……
錦州是遼西的咽喉,自從修建完成之後就是軍事要塞,居住在這裡的大部分都是軍眷,明軍時如此,建虜時亦是如此,平常時候,街道上冷冷清清,除了行走的馬步兵和拉著輜重的軍車,行人幾乎難見,尤其在大明封鎖、建虜連連敗北之下,感覺錦州的街市就更是蕭瑟了。
但今日,因為阿濟格要出征,街道上的車馬驟然多了起來。
譚川表情平靜,但目光卻是警惕,他冷眼掃著街上的兵馬,在街角的吃了一碗混沌,完後,有意無意的用筷子擺出一個叉,將一個銅錢放在筷子下,和老板目光對視,然後起身離開,一路往北門走。
北門附近,就是錦州的馬市。
譚川有逛馬市的習慣,每隔幾天,他就會去一次馬市,雖然因為大明的封鎖,錦州八旗拿不出多餘的物資和蒙古人交換,馬市已經非常凋敝,但這並不影響譚川的興趣。
用他的話說,他喜歡馬,隻看到馬市裡那些形形色色的馬,他心裡就高興。當然了,這乃是掩飾的,真正的原因還是為了情報的傳遞。
不止譚川,很多漢軍旗的人,閒來沒事,都喜歡來逛馬市。ωωω.九九^九)xs(.co^m
但大部分人並不是喜歡馬,而是喜歡隨馬而來的年輕姑娘。
---在大明的封鎖下,草原困難,馬市生意越來越不好作,因此在戰馬之外,很多馬商也都作起了皮肉生意。
也因為如此,馬市是一個極好的掩飾和傳遞消息的地點。
……
“老譚!”
譚川走馬到馬市門口,剛下了馬,正看見一個壯漢從馬市裡麵急匆匆地奔了出來。腰帶斜著,歪著嘴,罵罵咧咧,好像對什麼非常不滿。見到譚川,先是一愣,繼而撒開雙腿,親熱的奔了過來。
原來是李顯文,佟圖賴身邊的一個貼身親衛。以前在佟圖賴身邊時,譚川和他關係不錯,兩人時常在一齊喝酒,李顯文養的有女人,經濟拮據,常常偷譚川的酒喝,譚川從不為意,譚川去到親王府之後,李顯文立刻就少了一個酒友,而且再沒有人為他買酒了,他對譚川甚是想念,平常見麵機會不多,一月也見不到一次,想不到今日在馬市門口遇見了。
“老譚,想死額了!”
李顯文哈哈笑。
原來,他今日輪休,兜著正好還剩些散碎銀子,於是就趁著中午時光好,
跑到馬市來逍遙,不想剛玩了一會,就得到命令,要緊急歸營,他不甘不願,但卻也不敢不離開。
忽然遇見李顯文,讓譚川有點意外,他客氣了兩句,就想要擺脫,但李顯文卻拉著他不放,喋喋不休的說著想念,就在此時,忽然聽見身後馬蹄聲腳步聲急促,一大彪的兵馬忽然出現,為首的佐領在馬上高聲喝道:“圍住了圍住了,一個人也不許走脫!”
李顯文嚇了一跳,撒了譚川,上前喊道:“你們這是乾什麼?為什麼封馬市,我是佟都統的人,讓我出去!”
譚川心中一緊,他意識事情不妙,李率泰對錦州的封鎖和盤算,竟然這麼快就開始了。而且一上來就封鎖馬市,難道馬市已經是暴露了嗎?
想到此,他的心不由往下沉……
“誰也不許動,奉英親王的命令,查奸!違抗者,格殺勿論!”帶隊的佐領毫不給麵子,對李顯文怒目而視。
……
雖然一個是親王府的跤師,一個是漢軍旗佟圖賴的親衛,身份都很明確,李顯文更是拚命解釋,又說自己軍令在身,必須立刻返回軍營,但帶隊小佐領根本不聽,還是將他和譚川扣住了。
“狗仗人勢!”
李顯文嘟囔的罵一句,隨後又惱火的搖頭:“真他娘的倒黴!”
倒黴的不止是他兩,還有六七個來馬市尋找快樂,準備離開的軍中小頭領被堵在了馬市裡。
至於馬市裡的蒙古商人,更是全部被扣押。一個一個的查驗身份。
“娘的,真是要查奸啊。”
李顯文張大了嘴,驚訝。
錦州作為前線,查奸是第一要務,城中常常會有這樣的動作,但今天的規模感覺尤其大,整個北門區域,都被重兵團團圍住了。
“搜!一寸也不要放過!”
譚川和李顯文連同其他六七個軍中小頭領都被趕進了旁邊的馬廄裡,此時,一個穿著漢軍正藍旗甲胄、看起來身份尊貴的漢軍旗將領在眾人的簇擁下出現了,他往來走馬,頤指氣使,指揮對馬市的搜查和人員的查緝。
譚川知道,那一定就是李率泰。
……
“哪個是譚川?出來,我家大人要見你!”
一個挎刀的漢軍旗戈什哈忽然快步走來,大聲叫道。
譚川心中明白,一定是自己英親王府跤師的身份,引起了李率泰的警覺。
但此時避無可避,他隻能走出來,跟在那名漢軍旗戈什哈的身後去見李率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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