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無間道(下)
……
“不是不是,小的不是啊。”譚川驚恐喊冤。
錢師爺冷笑:“你否認不了的,我承認,像你這般隱藏極深,狡猾頑固的南朝奸細,我還是第一次見。論起來,你手段確實高明,隱藏的也足夠深,但可惜啊,你遇上了我,我能確定索爾科,自然也就能確定你!”
說著,錢師爺踱了兩步:“所有人都喜歡去索爾科那裡,因為他那裡的姑娘,又年輕又漂亮,價錢也不貴,就如你的好朋友李顯文一樣,他隔三差五的就會去一次,但你卻是奇怪了,你雖然也喜歡逛馬市,但卻從來都沒有去過索爾科那裡。”
“一次也沒有!”錢師爺加重語氣。
“在彆人看來,你嫌疑最低,因為你和索爾科,根本沒有往來,但在我看來,卻是恰恰相反,因為你這叫欲蓋彌彰,隻有心裡有鬼的人,才會違反情理,躲著索爾科!”
譚川麵上搖頭,心中卻是一顫-——這個錢師爺賊精的很,不可小瞧。
“師出反常必有妖,你和索爾科兩人有不可告人的勾當,為防被他人注意,所以才要故意疏遠,你常常逛馬市,每次都路過索爾科門口,但從不進去。因為你傳遞情報,並不需要和索爾科直接見麵,你們另有隱蔽方式!”
“冤枉啊!小的不去索爾科那,是有原因的。”譚川叫。
“什麼原因?”
“因為索爾科是伯思哈兒蒙古人。小的最討厭伯思哈兒蒙古。”
“為什麼討厭?”
“小的前東家,就是死於伯思哈兒蒙古之手,小的曾經發誓,絕不跟他們有任何往來。”
“一派狡辯!”錢師爺冷笑:“朝鮮來的情報,我已經分析過了,很大一部分都是來自漢軍正藍旗或者是和正藍旗有關。你在佟圖賴身邊為親衛,近水樓台,偏偏你又出現在馬市,有著不同尋常的舉動,奸細如果不是你,又會是誰?”
“冤枉~~”
“譚川,不要裝了,裝也沒用,但使你能將你的所作所為,全盤托出,你的上線下線都是誰?如何傳遞情報,王府之中,有沒有你的同黨?錦州軍中,又有誰是你的暗線,我家老爺不但能保你性命無憂,而且還可以給你榮華富貴,如果不然……”錢師爺一臉冷笑,右手忽然向後一指:“這些大刑,怕就是你最後的歸宿了。”
“錢師爺,你不能冤枉好人啊,小的什麼也沒有做,小的不是奸細,小的到馬市,隻是為了找樂子啊。”譚川驚恐大叫。
“不見棺材不掉淚!”錢師爺冷笑一聲,抬頭叫道:“帶進來!”
隨即就聽見鐵鏈叮當和腳步聲響,有人被拖了進來。
譚川扭頭看,臉色忍不住微微一變。
怕什麼來什麼,被拖入室中的,正是秦師爺!
秦師爺已經不能走路了,被兩個戈什哈拖行,嘴裡不停的痛苦呻吟,身上臉上滿是血痕,儼然是遭受過了酷刑,腳上還有鐵鏈,兩個戈什哈一鬆手,他就軟趴趴地,五體著地,連爬帶跪的倒在了室中。
——
秦師爺的小身板,連一百斤都沒有,又年老體衰,不要說酷刑,就是二十板子,也能要了他的命。
如此情況下,以他貪生怕死的性子,肯定是藏不住秘密的。
譚川心裡一陣冰冷。
不過多年的訓練早已經讓他練就了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本能,雖然震動,但臉上的驚慌卻也不是太多。
“秦厚德,將你剛才的口供,再說一遍。”見到譚川臉色發白,錢師爺忍不住的得意。
“是。”秦師爺艱難抬起頭,先看向譚川,聲音虛弱的說道:“對不住了,我實在受不了大刑,已經全招了。”
說完,轉向錢師爺,哭道:
“我和譚川,原本都是晉商梁家的人,一直為梁家做事。”
“崇禎十五年,哦,不,是崇德七年出關前,錦衣衛找上了我們,許給重金,要我們做南朝的奸細……刺探大清和蒙古的情報,我們答應了。”
……
“你胡說!”
譚川大叫。
眼神驚恐,眼中有淚花,但那不是恐懼,而是欣慰的淚花,從秦師爺的開口他就知道,秦師爺並沒有說出真相,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雖然他不能肯定秦師爺有沒有出賣他,也不明白,秦師爺要如何做?但應有的反應,他卻是必須表現出來。
兩個戈什哈衝上來,將譚川按在地上,令他不能再講話。
錢師爺盯著秦師爺:“你說錦衣衛收買你們,有何憑證?你們既然為錦衣衛密探,肯定是有聯絡暗號和聯絡路線……”
“錦衣衛當時一人給了我們十兩銀子,並說事成會回去,一人蔭一個世襲千戶,暗號和路線我不知,那都是譚川才知道,小老兒我隻是他的副手……”秦師爺哭道。
“口說無憑,我如何相信你說的是真的?錦衣衛又為什麼選中你們?”錢師爺冷問。
“譚川勇武有膽量,我會說滿州語和蒙古語,大約是因為這樣,所以被選上的。”秦師爺忽然大哭:“憑證,錦衣衛沒有給,我們也不敢要。這樣殺頭的大罪,我又何敢撒謊?”
錢師爺回頭看了一眼,就好像後堂有人,剛才的問話,他不過是問給後堂的人聽罷了。
“你繼續說。”錢師爺道。
秦師爺平靜了一下,繼續道:“是,在經商的途中,商隊被伯思哈兒蒙古人搶掠,東家也死了,這固然影響了我們的計劃,但同時卻也是促成了我們的計劃,我們一路逃亡,最後來到了盛京,投靠了佟老爺,這期間,南朝傳來消息,晉商都被南朝抄了,我們沒有地方可去,隻能留在佟府,仗著佟老爺的信任,我成了賬房,譚川成了護衛,後來,譚川又進了英親王府……”
錢師爺微有些得意,看著秦師爺:“你們是如何搜集,傳遞情報的?”
“我就在盛京打聽一些消息,但有重要情報,我就會趁著來錦州的機會,瞧瞧傳給譚川。至於他如何傳遞情報,我就不知道了。”秦師爺喘息不已,剛才的一段話,好像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精力,最後一個字沒有出口,他就又已經軟趴趴地倒在地上了。
“胡說!”
雖然被兩個戈什哈壓製,但譚川還是大叫了出來,他聲嘶力竭:“什麼錦衣衛?什麼刺探情報?根本沒有的事情,秦師爺,你想死就死,為什麼要把我也帶上,啊?我平常沒有得罪過你呀……”
秦師爺哆哆嗦嗦:“我實話實說,你也招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秦厚德!”
譚川哭了出來:“你要害死我呀,我沒有做過的事情,你要我如何招?你說傳遞情報給我,那你傳遞過什麼,你都說出來!”
“說!”錢師爺也道。
秦師爺喘息了幾口,艱難說道:“去年,我聽說鄭親王要收複遼南,就打聽了一些情報,急急告訴你。前年,輔政王親征張家口蒙古,我事先探聽到,也急忙告訴你,你還誇獎我……”
“胡說!”譚川叫道:“從來沒有!”
一邊叫,譚川一邊用力掙紮,然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瞪著秦師爺叫道:“你說交情報給我,具體時間是哪一日,又在哪一個地點?”
“去年,是六月份吧,就在你的住處……前年是在九月份,也是你的住處。”秦師爺毫不考慮,對答如流。
“我住處?你是說馬房院?”譚川問。
秦師爺點頭。
譚川叫道:“不可能,前年我九月份剛到錦州,當是尚住在軍營,並不在馬房院。”
秦師爺驚了一下,但很快就說道:“哦,那我是記錯了,不是馬房院,是在軍營。”
“那你說,我住在哪個營?身邊有誰?”
“……我記不清了。”這一次,秦師爺回答的不再流利,而是支支吾吾了。
“記不清了?”譚川悲憤的道:“交情報這麼大的事情,你竟然會記不清?我再問你,去年六月份你在馬房院見我,是早上是黃昏?”
“是晚上。”秦師爺回答的很肯定。
“那是六月的哪一天?”
“大概是六月初。”秦師爺稍微停頓了一下。
“六月初?”
譚川又激動了:“去年六月初,我跟著王爺巡視鬆山,一直到月底才回來,怎麼可能見你?”
“這……”這一下,秦師爺說不出話來了。
譚川抬頭看向錢師爺,叫道:“都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秦厚德是在誣陷我呀!”
錢師爺臉色漲紅,到現在,他也已經看出了,秦師爺的口供極不可靠,有相當的漏洞,隻恨自己立功心切,急急將他提了上來,沒有在事前詳細調查,以致於出了這個醜,心中惱怒無比,叫道:“來人!”
“在!”
又兩個戈什哈奔了進來。
“不要再打我了,再打我就死了啊,我都是遵照你的意思在說的啊……”
聽到戈什哈進入堂中的腳步,秦師爺忽然大叫了起來,他跪在地上,向錢師爺連連叩頭,嚎啕大哭的哀求。
“什麼我的意思?來啊,將他押下去,給我大刑伺候!”
錢師爺更怒。
兩個戈什哈撲上來,就要揪起秦師爺。
“住手!”
一聲大喝忽然從後堂傳了出來。
戈什哈急忙停下。
腳步聲響,三個人從後堂魚貫而出。
當先一人五十歲年紀,馬褂涼帽、管家模樣,皺著眉頭,臉色很不好看,卻是阿濟格的親信,也是英親王府的管家,烏蘇裡氏-都塞。
跟在他身後之人,尖盔藍甲,一臉怒氣,漢軍旗大將的打扮,卻是漢軍正藍旗固山額真佟圖賴。
最後一人,才是今日真正的主審官,刑部參政兼漢軍正藍旗梅勒章京的李率泰。
李率泰臉色很難看,對整個審訊過程很是不滿,出了後堂,他目光就凶狠的瞪向了錢師爺。
錢師爺卻是發呆-——不是隻有二少爺和都塞管家嗎?佟圖賴怎麼來了?但此時也顧不上多想,急忙隨著眾人打千請安的聲音,一起跪在了地上。
“哇!”
見到佟圖賴,趴在地上,顫抖哆嗦的已經像是要死去的秦師爺,忽然大哭了出來,然後他手臂為足,三下兩下爬到佟圖賴的腳邊,一把抱住佟圖賴的小腿,哭道:“老爺,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錢師爺拿了我,嚴刑拷打,逼我誣陷譚川,給佟府抹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你胡說!”
錢師爺大驚,他萬萬沒有想到,秦師爺會反咬一口。
“住口!錢鳴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
佟圖賴一腳踢開了秦師爺。
作為漢軍正藍旗的固山額真,雖然佟圖賴一直都膺了一個不成器的名聲,但
畢竟是固山額真,他也不是輕易就可以讓人拿捏的,府中管家被人以明國奸細的罪名拿下,這令他一夜都沒有合眼,深恐整個佟府會因此遭來滅門之災,因此,在得到都塞的邀請,請他一起來聽案之後,他毫不猶豫的就來了。
最開始的時候,他坐臥不安,尤其是當聽到秦師爺供認,他和譚川兩人都是大明奸細時,佟圖賴臉色發白,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譚川和秦師爺都是他府中的人,如果兩人是明國奸細,他肯定是逃不了關係的,沒有了官職是小,說不得也會被套上一個私通明國的嫌疑,最後全家都遭殃。
那一刻,佟圖賴怕死了。
不過很快的,事情就出現了轉機,在譚川的質問之下,秦師爺的回答出現了漏洞,明顯的就是在誣陷。
不但他,就是同坐的都塞也露出了不滿的表情,原本氣定神閒,神券在握的李率泰則是驚慌了起來。
於是,當錢師爺錢鳴要動大刑的時候,三人不約而同的站起,一齊往外走。
“老爺!”
被佟圖賴踢開的秦師爺悲叫一聲,對佟圖賴連連叩頭,忽然又雙手用力的扯開胸口,哭道:“你看看吧,他們把我打成了什麼樣?如果不照他說的做,我現在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
秦師爺的胸口,已經沒有一塊好肉,獻血淋淋,讓人見了慘不忍睹。
錢鳴臉色發白——他刑訊秦師爺的時候,秦師爺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想說又不想說,一直在猶豫,所以他才對秦師爺連續動用大刑,直到逼的秦師爺開口,但想不到此時此刻,他的刑訊,竟然是成了秦師爺的理由。
“錢鳴和你無冤無仇,也和我無冤無仇,他為什麼要刑訊、誣陷?”佟圖賴咬牙問。
“最初我也不明白,但後來我明白了,錢鳴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給佟府抹黑,誣陷佟府,好讓他家二少爺早日頂替你的位置,變成正藍旗的都統啊……”秦師爺大哭,口不擇言,整個人好像已經是瘋瘋癲癲了。
聽到此言,佟圖賴,李率泰和都塞,都是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