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寧。
建虜大營。
聽聞劄薩克圖汗所說,大帳裡的氣氛立刻就是一變,多爾袞臉色立刻就難看了。
多鐸怒目而視。
此時,腳步聲響,一人忽然闖進帳中,叫道:“劄薩克圖汗,你把我大清當成什麼了?”
眾人一看,卻是肅親王豪格。
原來,豪格沒有代善能沉住氣,終究是忍不住來偷聽了,當聽到劄薩克圖汗質疑大清的誠信之時,他忍不住就闖了進來。
劄薩克圖汗心知失言,連忙解釋:“大輔政王莫要誤會,肅親王息怒,我不是那意思,恕罪恕罪。”
豪格重重哼了一聲,傲立在那裡,眼神裡依然滿是怒氣,好像並不接受。
劄薩克圖汗手捂胸口,連連賠罪。
土謝圖汗和車臣汗卻都是幸災樂禍,他們兩人十分樂見劄薩克圖汗出醜。
豪格的闖進,出乎多爾袞的預料,而豪格的嗬斥,令劄薩克圖汗難堪,帳中的氣氛也變的不融洽,這是多爾袞不願意看到的,於是他暗暗給了多鐸一個眼色,示意多鐸扶豪格坐下,不要讓他再破壞氣氛,然後再看著劄薩克圖汗,肅然道:“我們滿洲人和蒙古勇士一樣,都是鐵骨錚錚,講信義,重承諾的漢子,心裡想什麼,嘴裡就說什麼,無心之過,本王不會見怪,本王隻再重申,大清皇帝金口玉言,親自說出,但使三位汗王幫我大清解圍錦州,擊潰明軍,這蒙古玉璽自然就是歸於三位汗王,這一點,絕不會更改,如果三位功勞一致,難分伯仲,那就有請哲布尊丹巴活佛定奪。這也是本王邀請哲布尊丹巴定活佛親到錦州的原因之一!”
說著,向哲布尊丹巴行禮。
哲布尊丹巴默默受了,盤著佛珠,默念了一句佛號。
劄薩克圖汗連連點頭,再不敢提異議,土謝圖汗和車臣汗相互一看,也是滿意。
有哲布尊丹巴主持公道,就不怕女真人出爾反爾了。至於哲布尊丹巴定到底向著誰,現在倒也不著急決定。
不過還有一件事,卻需要立刻問清楚。
於是又是土謝圖汗說話:“大輔政王,我喀爾喀蒙古心向大清,和明國勢不兩立,自崇德元年就已經和明國沒有任何往來了,這一次,定能襄助大清,擊潰明軍。隻是,我等跋涉兩千裡,急急而來,糧食草料預備的不甚充足,勇士們的棉衣和甲胄也有一些短缺……”
此話一出,帳中立刻就靜寂了。
這是要錢要糧啊。
三個喀爾喀汗王或許不是太清楚,但在坐的建虜宗室和將官,對大清的錢糧困窘,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雖然時過境遷,距離上一次鬆錦之戰,已經快過去了十年了,但當年鬆錦之戰勝敗的根本,今日卻並沒有改變,依舊是那兩個字,糧草。
明軍在錦州聚兵二十萬,大清亦有二十萬。四十萬大軍對壘,無論敵我,都是謹慎萬分,不會輕易盲動。在兵馬和謀慮之外,更重要的其實是糧草,二十萬大軍,人吃馬嚼,每日消耗眾多,誰能一直堅持不斷糧,誰就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但和上一次鬆錦之戰不同。這一次大清不但兵馬疲憊,而且連糧草也是拿不出,為了籌集軍糧,輔政王不惜得罪上下,在遼東挖地三尺,也不過刮到了八個月的軍糧,到現在什麼也沒有做,隻是為了等待喀爾喀蒙古三部,都已經是過去了將近三個月,從八月中進到了十月底。
也就是說,大清隻有五個月的軍糧了。
如果明軍堅守不出,五個月後,不用打,大清就不得不撤兵,將錦州拱手讓出。
現在喀爾喀蒙古又伸手要錢要糧,那大軍斷糧的日子,豈不是更要提前?
建虜親貴都沉默,但剛剛坐下的肅親王豪格眉毛一挑,忍不住又要發火:心說你們這些喀爾喀初來乍到,寸功未立,就張口和我大清要糧草,語帶要挾,以為我大清是好欺的嗎?如果是我父皇還在位,你們剛如此猖狂嗎?
豪格正要站起怒斥,身邊的多鐸卻微笑的拉住了他,在他耳邊小聲說:“肅親王,大局為重。”
豪格掙紮了一下,對多鐸怒目而視。
多鐸卻是笑。
而多爾袞的聲音也適時響起。
“好說好說。”多爾袞滿臉是笑,聲音無比親和,目光看著三個汗王:“大軍初到,大清糧草也並不富裕,這樣吧,一部先送二十車糧食,至於甲胄棉衣,一部先一百甲,兩百衣,如何?”
三個汗王不說話,但眼神中的失望卻是十分明顯。
多爾袞的答應,和他們心中的期望值差了太多……簡直和打發叫花子差不多。
但卻不知道,這些已經是多爾袞能拿出的極限,甚至是他的棺材本了。
“東西不多,望三位汗王見諒,本王保證,後續若有糧草到,本王一定先補給三位汗王,如果戰場有所獲,也請三位汗王先行拿取!”多爾袞一臉真誠的保證。
三個汗王相互一看,心知人已經到了廣寧,想退也是退不了了,雖然不滿意,但也隻能勉強同意,隻希望有了戰利品之後,能將所缺的糧草輜重,全部補上。
……
接風宴席結束,雙方殺馬祭天,歃血為盟,三大汗王咬牙切齒的發誓,要助大清擊敗明國,多爾袞也發誓,但使勝利,絕對交出蒙古玉璽。如有違,人神共誅!
這中間,豪格卻又退場了,顯然,他對多爾袞多鐸所做,還是有相當不滿。
歃血為盟之後,眾人重新回到大帳,對著一副遼西地圖,多爾袞說了自己的作戰計劃和解圍方案。
“明軍在錦州一代挖掘壕溝,修建營寨,不但將錦州圍的水泄不通,而且也已經做好了迎擊我軍的準備,如果我們這麼冒冒然的衝上去,正中他們的下懷。”
“我大清和喀爾喀勇氣的長項是野戰,明人的長項是城防,此戰我軍要勝,就必須將明軍調動起來,令他們離開塹壕,和我們在野外作戰。”
“隻要能做到這一點,我軍就必勝無疑!”
多爾袞清楚的聲音在帳中回蕩。
三個汗王都是點頭,土謝圖汗說道:“大輔政王,你就說,如何戰吧!”
“第一,假意偷襲明軍糧道,調動明軍。”
多爾袞環視眾人:“孫傳庭吸取上一次的教訓,對後路糧道萬分重視,不但處處挖掘壕溝,截斷我們可能的繞後攻擊之路,而且在後方也布置了重兵,為的就是不重蹈覆轍,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如果我大軍作出突襲其後路的舉動,他是一定會十分警惕,並且會加大防禦力度,對於防衛糧道的兵馬,一兵一卒也不敢調動。如此,最少能捆住明軍三萬精銳。”
“好,我土謝圖願意擔此重任!”
多爾袞話音剛落,劄薩克圖汗和車臣汗的腦子還沒有轉過來,土謝圖汗就已經是抱拳請任務了。
強攻糧道雖然危險,但如果佯攻,那就輕鬆了。
土謝圖汗腦子快嘴也快,知道這是一個保存實力的美差,於是搶先占下。
劄薩克圖汗和車臣汗相互一看,眼神都是鄙夷,同時也帶著一些冷笑。
----曆來,偷襲糧道都是一件極其凶險的事情,因為糧道必然是對方重點保護的對象,不要說明軍已經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布置重兵防守糧道,就說上一次鬆錦之戰,如果不是駐守糧道的五千明軍士兵不中用,隻堅守了一日就潰敗,如果他們能多堅守一日,明軍援兵趕到,大清偷襲糧道的計劃,不但不能成功,所有前去偷襲的兵馬,也都必死無疑,整個鬆錦之戰的勝敗,必然就會翻轉。
因此,派出偷襲糧道的隊伍,不但得是精銳,而且得有必死之心。
即便假裝偷襲,也有想當的風險,土謝圖汗看似便宜,但未必就是便宜。
……
“好,就請土謝圖汗出騎兵一萬,佯攻明軍的糧道。”多爾袞點頭。
土謝圖汗躬身領命。
多爾袞繼續說:“第二,重兵攻打義州!”
“義州為錦州的側翼,同時也是喀喇沁草原的門戶,但是我大軍猛攻,孫傳庭一定會派兵援救,如此,我軍就有了野戰殲滅其援兵的機會。不需要多,隻需要殲滅一萬明軍騎兵主力,我軍都將掌握戰局的主動。””
“這個任務關鍵,就請豫貝勒帶兵去了。”
這一次,不等有人請命,多爾袞就把任務派給了多鐸。
多鐸點了一下頭,算是領命。
“第三,派遣一支精銳大軍越過義州,經喀喇沁草原,攻取大寧,直搗長城,震動明國,到時,不管孫傳庭願意不願意,他都必須派兵回援,如此,其正麵防守我軍的兵馬就會大幅減少,待明軍趕到大寧之後,我軍騎兵快速返回,和圍攻義州的兵馬一起回到錦州,然後全軍發起總攻,和英親王裡應外合,擊潰孫傳庭,解錦州之圍!”
……
聽多爾袞說完,帳中雅雀無聲,所有人都在揣摩這個計劃。
----攻打義州和繞襲大寧,都是假招,這兩部兵馬都要在明軍中計之後,迅速的撤回錦州。
也就是利用騎兵的機動性,打一個時間差,在錦州形成對明軍的兵力優勢。
……
草原冬日的陽光,從帳門的縫隙間灑了進來,照在每個人的臉上,所有人都在思索,隻有坐在角落裡的,一個留著山羊胡,枯槁乾瘦,麵無表情,穿著建虜二品朝服的老者始終望著那一張遼西地圖,動也不動,不經意中,隻有眼角在微微跳動,就仿佛是又想起了什麼往事?
正是洪承疇。
“三位汗王以為如何?”多爾袞的聲音打破寂靜。
三人相互一看,還是土謝圖汗抱拳問道:“大輔政王,我聽說,明軍領兵的是明國兵部尚書孫傳庭,其人善於用兵,不是一般人物。他怕是不會輕易上當吧?
“言過其實也。孫傳庭,不過就是一庸常之輩,從來沒有擔當過大任,對於遼事,更是一無所知,隆武無人可用,才不得不起用於他,對於他,我們不可小覷,但也不必高看。更何況,不論義州之圍,還是長城之危,都是他不得不救之事,容不得他多考慮。””多爾袞說的輕鬆,又假裝公允。
三個汗王相互一看,都微微點頭。然後一起起身,行禮道:“願聽大輔政王的調遣!”
“那就定下了。”
多爾袞大喜起身,目光望向他們三人:“不知道哪位汗王願意親入喀喇沁草原,攻取大寧,進軍長城之下呢?”
土謝圖汗已經有了任務,劄薩克圖汗畏懼危險,默不吱聲,最終,車臣汗站起:“我去吧!”
……
計劃擬定,眾人都退出,連洪承疇都退下。隻有多爾袞和多鐸兩兄弟留在帳中。
“哥,洪承疇的計劃真的行嗎?”多鐸臉色沉沉。
“……或不能救錦州,但卻有可能救出十二哥和錦州城中的數萬將士!”麵對自家兄弟,多爾袞說出心裡話,他表情凝重,忽然又歎息:“當然了,如果能一戰擊潰明軍,那是最好不過了。但我不敢太奢望,隆武不是崇禎,孫傳庭不遜洪承疇,明國的國力,更非當年可比,長期拖延下去,我大清更是必敗無疑。除非孫傳庭忽然出昏招,犯下低級錯誤,否則,我們能救出十二哥,保全錦州的一部分兵馬,那就算是大勝了。”
多鐸聽完默默,忽然又焦躁起來:“為什麼沒有完全的勝機?不如派我去偷取大寧,讓豪格領兵去義州,我一定攻下大寧,震懾明國!”
“不行!”多爾袞臉色嚴肅,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去義州的隻能是你,義州要猛攻,但又不能損失真正的精銳,這個尺度,你要把握好。也隻有你能把握好,如果換成豪格,他說不定一時興起,假戲真做,將我大清的步兵精銳葬送在義州城下。”
多鐸明白了,但他眼神還是有些不甘,對多爾袞的計劃,他好像也還有很多的不滿,不過他並沒有說出來,隻是煩躁的跺了一下腳,掀開帳簾,風一樣的走了。
第二日天一亮,建虜和喀爾喀蒙古聯軍大舉出動,往錦州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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