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等關係重大的政策,在天下順利推廣,各地怨言漸漸平息之後,原本一直被他故意打壓的都察院,又重新被他重視,並逐漸放開了束縛。
都察院擴編,京師都察院的禦史數量,從四五十人,一下擴展到了三百多人,都察院大堂,擴大了兩倍多,一次可以容納五六百人,禦史的人選,不再是從新進進士和優秀縣官中摘取,而是采用籍貫論,各省固定名額,以人口論定,如浙江十一人,山西九人,青海六人。
青海的六人,是為最少的必須保證,隻要是省,那怕隻有萬人,也需有六個名額。
過去,禦史基本都是進士出身,但現在改製之後,像青海省台灣省緬甸區,每年會試能考中進士的都是極個彆,甚至是無有一人,因此,隆武帝決斷,各省代表的禦史,皆從各省鄉試的舉人之中擢取,如此,就不用擔心禦史空置的問題了。
過去,大明朝堂有南黨,北黨,浙黨,楚黨,以籍貫形成鄉黨,黨同伐異,獨領風騷,但改製之後,鄉黨公開透明,各省禦史首先要為自己省份爭取權益,但因為各省都有代表,沒有誰是孤單一人,形成製衡,各方利益最後也都可以平衡。
如此,都察院對首輔和內閣的監督力道大大加強。
中央都察院如此,各省都察院也照著執行,監督行政、司法。
禦史不但監督行政官員,也相互監督。
首輔製的改革,經過這些年,從蔣德璟,孫傳庭到史可法,已經漸有成效,並且摸出了路子,加上都察院製、質詢製,雖然還有一些弊端和很大的不足,但比起過去,已然是有很大的進步了。行政權和監察權,已經有了一定的製衡。
就時代的發展來說,這樣的改革還是能跟的上的。
所以,對於眼下的朝政,隆武帝是不愁的,軍事有軍機處,外交有理藩院,隻要抓住軍機處兵部和吏部,他就可以掌控全局,專心培養接班人。
但他的失敗,就在接班人。
太子,所琢非玉,不能用,非是廢除不可,可一旦廢儲,後續產生的動蕩和衝擊波,他必須做好審慎應對的準備。
除此之外,他還得為太子想好退路。
因為他不止是皇帝,更是一個父親。
原本,朱慈烺自以為一切都考慮好了,但顏後的死,深深觸動了他,也打亂了他的步驟,那些雪片一般為太子表功的奏疏,更是讓他明白,大明的太子、國本,大明的嫡長子繼承製,在朝臣的心中,依然有不可動搖的地位。
太子的廢立,怕還是要經曆一場大風波。
“陛下……”
正沉思間,腳步輕響,新任司禮監掌印唐亮輕步走進,將剛剛送來的一份密報,呈到他麵前。
朱慈烺看完,眼有悲涼,忽然覺得頭昏腦漲,不能自起……
……
翌日。
宮中傳出消息。
隆武帝忽發急病,臥床不起。
……
“機會到了!”
太子府。
剛剛從宮中返回,探視父皇,但沒有能進到榻前的太子朱和埕,召集心腹,秘密商議。
參加的有宛平伯鞏承恩,長駙馬都尉周顯,左庶子姚啟聖。
另外一個核心人物蕭漢俊雖然不能到現場,但卻通過宛平伯鞏承恩將自己的想法傳遞。
至於京營參將,負責內城五門防務的參將王輔臣,以及武襄左衛副指揮使宗福海,則由長駙馬都尉周顯負責傳遞消息。
……
一番密議,眾人議定,未免夜長夢多,決意儘快動手,明日夜晚,臘月二十一,小年夜的前一天,趁著宗福海守衛宮門的機會,王輔臣、周顯、鞏承恩、姚啟聖帶兵擁著太子到達玄武門(神武門),宗福海打開宮門,直往乾清宮,控製“陛下”,逼“陛下”寫退位詔,自為太上皇,加以軟禁,然後去往皇極殿,擁太子繼位,最後召集群臣覲見,宣布此事,即便有反對者,也改變不了木已成舟的事實!
注,故宮北門本叫玄武門,康熙時,因為避諱“玄”字,才改名神武門。
一切過程,都如當年的奪門之變,又如唐朝的玄武門之變一樣,迅雷不及掩耳,不給其他人反應的時間。
計劃製定完畢,太子朱和埕拔劍砍去桌子一角,以誓決心。
……
這一天,太子朱和埕強力壓製著心中的焦灼和不安,整整一天,都待在乾清宮,侍奉隆武陛下。
除了他,蒙王遼王,四皇子六皇子都到了,連年幼的八皇子和幾個公主也都在乾清宮陪到很晚。
對太子朱和埕來說,這是他人生中最為漫長的一天。
不但要裝出擔心悲傷的樣子,而且時時刻刻警惕,處處觀察,看乾清宮有沒有異樣?
進出的禦醫腳步匆匆,侍奉在最前的貴妃淑妃,以及唐亮也都是眼有哀傷,看起來父皇的病,的確是不輕。
……
夜晚,宮門要關閉之前,太子和遼王蒙王在乾清殿外跪拜,然後離開皇宮,返回各自的住處,太子有太子府,遼王蒙王也各有王府,雖然遼王和太子的爭儲之態好像已經很明顯,但兄弟之間表麵上依然還是兄友弟恭,遼王恭恭敬敬,太子微笑點頭,蒙王好像自知繼承無望,因此一直置身事外。
……
回到太子府之後,太子朱和埕以身體不舒服為由,即命令關閉府門,外鬆內緊,在府中做最後的準備,雖然這一次的奪門,王輔臣的京營為主力,宗福海為輔助,但攝於隆武帝的威名,最後敢真正衝上大殿的,怕也隻有太子身邊的心腹死黨,也就是他五百人的衛隊。
到此時,除了東宮衛指揮使馮乾,其他人並不知道今晚會發生大事,他們隻是按照指揮使的命令,全員集合,加強太子府的守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朱和埕的焦灼越來越明顯,他負手不停的在堂中疾走。
……
午夜。
姚啟聖派心腹悄悄來到太子府,向太子報告,說,一切都在計劃中,王輔臣此時正親自在軍營坐鎮,他正隨著王輔臣身邊,但是時間一到,王輔臣就會下令封鎖內城,實行戒嚴,同時領兵出營,前往皇宮玄武門。
而隻要兵馬一動,他立刻就會派人通知太子,太子即刻帶東宮衛前往皇宮,雙方在玄武門前彙合。
姚啟聖的消息,令太子心安。
……
不久,長駙馬都尉周顯到了,他帶來了宗福海的消息,說宮中一切正常,今夜宗福海負責皇宮值守,但是太子帶兵趕到,他立刻就會打開宮門,太子可以毫無障礙的前往乾清宮。
同時,整個京師平靜如常,沒有任何的異動,遼王蒙王,還有永王府也都安靜無比,他已經派人盯著了,但有動靜,立刻就會回報於太子。
太子朱和埕咬牙點頭。
現在就差宛平伯鞏承恩了。
鞏承恩負責聯絡蕭漢俊,同時監控錦衣衛的動向,並會派出他能指揮的錦衣衛,參與到封禁內城城門的行動中。
朱和埕看著堂上的西洋座鐘,咬牙切齒的等待。
---那上麵的時針和秒針,就都像是巨錘一樣,一次又一次的擊打他的心臟,令他胸跳如雷,無法抑製。
“殿下,東宮衛已經集合完畢!”
全身甲胄,腰懸長刀的馮乾來報。
朱和埕點頭,心中有巨大的擔心和疑問,那就是,表叔為什麼還不到?
周顯眼中也顯出焦急,不住的往門口張望。又不時掏出懷表查看。
漸漸的,都有些不安的感覺,那就是,難道是宛平伯出事了?
……
京營。
德勝門營房。
深夜,除了值夜的官兵,其他人原本都已經是就寢了,但暗夜之中,忽然響起了“滴~~滴~~”的緊急集合聲。
對於京營官兵來說,這並不陌生,半夜集合,本就是平常操練的科目之一,隻是這種操練一般都發生在野外拉練的期間,在內城營房發生這樣的事,其實是不多見的。
但哨令就是軍令,無人敢違抗。
很快,兩千五百名精武營將士就全身甲胄,手持武器,在校場上列隊完畢。
……
中軍大堂。
一個遊擊,一個守備,連同兩個千總,四個把總,全身甲胄,腰懸長刀,急急奔入。
鱗甲圓盔的王輔臣已經在正中而坐。
火把光亮下,他臉色無比嚴肅。
在營六品教官汪興站在王輔臣的左手邊,臉色同樣嚴肅。
“參見參戎!”
八人一起行禮。
王輔臣掃了他們一眼,點頭。
八人平身,又向汪興行禮,然後站到兩邊。
王輔臣起身,向後堂抱拳:“請姚大人!”
腳步聲急促,一個三縷長髯,模樣甚是威嚴的藍袍官員從後堂走了出來,到了堂前,目光一掃,卻是右春坊左庶子姚啟聖。
“王輔臣,接旨!”
不廢話,姚啟聖從袖中取出黃帛。
呼啦啦,堂中所有人都跪下了。
姚啟聖展開黃帛,高聲:“宮中有變,令王輔臣即刻帶兵,火速入宮護衛,不得延誤,欽此!”
聽到此言,王輔臣以下,所有人都是大驚失色。
自定王之亂,陛下登基之後,大明朝局已經安穩了這麼多年,其間雖然有多項改革,反對者眾多,但軍隊始終是朝局的定海神針,隆武帝陛下以他巨大的聲望,牢牢控製內外,這樣情況下,何人敢有變?
難道是和陛下病重的消息有關?
“臣領旨!”
王輔臣已經起身答應,從姚啟聖手中接過聖旨。
姚啟聖說道:“這聖旨是先傳到太子府,再由本官傳到這裡的,太子已經去往宮中了,請將軍即刻帶兵前往,不可拖延!”
王輔臣自己低頭看過,然後先交給教官汪興,汪興看過,再交給遊擊,守備,千總、百總等人依次傳遞。
眾人都驚駭的看過,確認無誤之後,王輔臣麵對眾將,喝道:“即刻帶兵,隨本將進宮護駕!”
“慢著!”
遊擊魯直忽然大叫。
王輔臣看向他。
魯直出列,抱拳道:“參戎,宮中守衛一直都是武襄衛、龍驤衛和金吾衛在負責,即便有變,也是他們負責,何以要調動京營?帶兵入宮非是小事,還是要慎重考慮啊。”
“麵對聖旨也要考慮嗎?魯直,你是要我抗旨嗎?”王輔臣露出殺氣。
“怎麼敢?隻是調兵的聖旨一向都是由兵部……”魯直急忙解釋,額頭見了汗,目光求援的望向教官汪興。
--思想教導官雖然沒有指揮調兵的權力,但卻又建議的權力,麵對今日不是由兵部,而是太子府右春坊官員帶來的聖旨,魯直覺得,深為教官的汪興應該說話。
但不想汪興卻低頭不語。
“傳我的命令,關閉內五門,任何人不得出入。你等帶兵,即刻隨我出營!”
王輔臣手一揮。
守備,千總百總們相互一看,既然參戎已經領旨,教官沒有反對,他們自然也沒有抗命的理由,加上他們多年跟隨王輔臣,都是王輔臣的心腹,於是抱拳轟然:“是!”
“參戎!”
魯直急了,大叫:“卑職以為,調兵事大,應該先通知提督佟老將軍!”
“自然要是通知的,王肅,你去急報提督大人,其他人即刻隨我進宮護駕!”王輔臣已經邁步往外走了。
“參戎……”
魯直卻還要攔阻。
“魯直,你跟我出生入死幾十年,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婆婆媽媽了?”王輔臣打斷魯直的話,眼中的殺氣更加明顯,喝道:“來人!”
“在!”
兩名甲士衝上堂來。
王輔臣一指魯直:“將他壓下堂去,嚴加看管,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得放他!”
“是!”
兩名甲士一左一右夾住魯直。
眼見無法阻止,魯直隻能摘了佩刀,焦急無奈的跟著兩個甲士走了。
……
火把明亮。
王輔臣的戰馬已經被牽到了堂前,他翻身上馬,手一揮,喝道:“出營!”
姚啟聖跟隨在他身邊,隨著滾滾的鐵甲人馬,出了軍營,往皇宮而去。
“速去報太子!”
姚啟聖命令心腹。
……
錦衣衛總衙。
後院廂房。
穿著灰色袍服,頭發花白的蕭漢俊正坐在燈下等待,燈光照著他的臉,他嘴角彎曲,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在悲涼的哭,在他麵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個酒壺,兩個酒杯,怪異的是,兩個酒杯的顏色並不相同。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隱隱有更夫的聲音。
蕭漢俊慢慢抬起頭,像是要抓尋更夫的聲音和逝去的時光。
他知道,這麼多年,今晚是他唯一能向隆武帝示威的機會,不管能不能成,這都將是他最後的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