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笑著搖了搖頭,把烤乾的麻布襪子重新套在腳上,然後穿上六合靴,在地上舒適地跺了跺腳。
他回頭問藤牧:”如果讓你來當這個蔥嶺守捉使,你應該怎麼做?“
藤牧毫不猶豫地痛快說道:”積極備戰!加強訓練,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哦,我問你,蔥嶺守捉的馬廄裡有多少匹馬?守捉城的兵卒們身上披的是什麼甲?我再問你,養兵要用什麼來養?當然是錢,我要給他們買甲胄,我要給他們買好馬,如果隻有糧食和酒,養出來的都是酒囊飯袋!我現在賣棉被,就是為了給他們買好甲,買好馬!打仗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保存自己,消滅敵人嗎,我隻要給他們足夠好的裝備,就能夠提升他們的戰場生存能力,這樣他們才能以一敵十,甚至是以一敵百。“
藤牧抬頭望著他,張大了嘴巴喃喃說:”有,有道理。“
李嗣業拍著藤牧的肩膀笑了笑:”不止是有道理,我還很有章法。休息好了吧,帶著棉被跟我到安西都護府上去。“
藤牧嚇了一跳:”不能去!你擅離職守,怎麼敢跑上門自取其禍。“
“沒關係的啦,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
十一月份,安西四鎮連降七天大雪,氣溫陡降至凍死雞狗的度數,龜茲城中的屋頂上掛滿了冰柱,馬廄裡入睡的馬蹄都讓寒冰給凍在了地上,需要澆開水才能夠把馬牽出來。士兵們起夜到外麵解手,黃色液體落地變成了冰柱。
誰也沒能想到,今年安西的寒冬竟然這樣冷,要比往年的冬天冷得多。從四大兵鎮傳來的消息,凍傷的兵卒有很多,這樣下去情況不堪設想。
四鎮節度使來曜披著厚厚的狐裘騎在馬上,他剛剛從城中的軍營中視察過來,臉色變得很陰沉,沒想到兵卒們凍傷的情況十分嚴重,為此他大發雷霆,把負責軍需的兵曹參軍都給降職了。
錄事參軍事簫挺跺著腳,不停地往手上哈白氣,在這樣的鬼天氣裡,非常適合躲在屋裡守著炭盆煮茶吃。可來曜都護是個閒不下的人,四處去軍營查看,過冬的糧草是否充足,禦寒的冬衣是否準備充分。
經過他一番查驗下來,糧食和馬吃的牧草是不缺的,但是禦寒的冬衣卻良莠不齊,特彆是兵卒們夜晚睡覺,蓋的隻是填充了蘆花柳絮雞毛的薄衾被,竟然有人在晚上睡夢中被活活凍死。
來曜臉色鐵青地回到了府中,身邊的親兵從他肩上取下狐裘大氅,副都護知兵使高仙芝坐在他的書房裡,臉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
來都護盤膝坐在案幾前,簫挺乖乖站在他的身後,在這兩位大佬麵前,他還沒有入座的資格。
高仙芝苦笑道:“這可真是熱了大家熱,冷了顧自個兒。稍有經濟條件的兵卒都有羊皮襖子,羊毛衾被禦寒,可就苦了那些條件差的,今年比往年都冷,都護府也沒有那麼多羊皮用來給他們。”
簫挺站在原地插了一句嘴:“一到天寒地凍,羊皮和羊毛都漲價了,我清晨來時專門到城中市場上的毛皮集市去看了一下,一張羊皮襖竟然要六百錢,羊毛衾被竟要八百錢,這些無良商人,倒是會發季節財!”
來曜伸手抹去殘留在須邊的白霜,歎了口氣說道:“安西過去是府兵,無論甲胄,還是武器、馬匹,都需要兵卒自備,府兵們無需交租庸調,可多數府兵已經失去土地,哪裡還能買得起什麼甲胄武器。老夫初來安西任職時,一個團的兵卒中,竟然有半數以上缺失了甲胄。如今朝廷廣泛招募健兒入軍服役,所有兵卒開始領了餉錢,可他們照樣無錢購買冬衣,但是凍死了人,罪過還得落到我們這些人頭上來。”
來曜發了一陣牢騷,才步入正題問高仙芝:“仙芝,你倒是說說看,我們眼下應該怎麼辦?”
高仙芝略一思索,捋須說道:
“自然是到龜茲,於闐等富鎮的市場上采買羊皮襖,羊毛衾被等保暖品,發放給四鎮的兵卒們。”
來曜皺起了眉頭:“你這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啊,若是據簫挺剛才所說羊皮襖六百錢,羊毛衾被八百,我安西健兒中有近半缺衣少被,若要采購下來,需要花費六七百萬的錢財,如今安西府庫中可供折換的銅錢和絲絹加起來,總共不過七百萬錢,這可是今年安西租庸調和商路關卡收費的結餘,還要等到明年春季支付采購甲胄,折舊武器。”
高仙芝一聽這種數字就頭疼,隻好把臉扭到旁邊,隻顧低頭飲茶。站在來曜身後的簫挺沉默片刻,似乎也在想辦法。
來曜突然抬頭問他:“簫挺,你可有什麼法子?”
這位年輕的錄事參軍事叉手稟道:“商人囤積居奇,抬高價格,可惜我們手上沒有多餘的皮襖,不然就可以低價出貨來懲治這些不法商販。但是現在,隻能高價買一部分,優先供應碎葉和疏勒兩個位於要地的軍鎮,等來年以後,我們應當在盛夏之際多采購一些皮子羊毛,以防冬季之需。”
來曜點了點頭,這也是他為今之計能夠想到的辦法,簫挺的話麵麵俱到,亡羊補牢,猶未晚矣。他們沒能想到安西今天尤其嚴寒,有了這樣的經驗,等到來年,保暖禦寒物品優先當做戰備物資來儲備。
……
李嗣業牽著馬特意從安西的集市上繞過,道路兩旁的皮貨店中一會兒出來換一次牌子,羊皮襖和羊毛填充衾被的價格,逐漸被標識到七百三十錢和九百六十錢,但這些店鋪門口依然顧客絡繹不絕。
他在此處除了看到這些粟特商人的黑心嘴臉外,還看到了無窮的商機。
李嗣業突然轉身對藤牧說道:“你現在趕快回去,傳我的命令,讓蔥嶺軍戶和家眷們加緊做棉襖和棉被,告訴她們,做一件手工費再加兩錢,每做一件八錢。讓田珍帶六十名兵卒趕上馬,駕上我們蔥嶺守捉的運糧車,連夜裝運棉被和棉襖,都給我送到龜茲鎮來。”
藤牧有些擔心地問:“我走了,留下你一人怎麼辦?”
“廢話,這裡是在龜茲,我能有什麼事兒!”他興奮地拍著藤牧的脊背道:“你不是討厭留在蔥嶺守捉嗎?你不是想升官立功嗎?把這樁事情辦好了,你我兄弟的出頭之日就到了!”
藤牧有些不太相信李嗣業的話,但還是鄭重地叉手說道:“李使君請放心,藤牧一定不辱使命,把此事辦好。”
“去吧!”
他把藤牧馬上捆紮的棉被卸下來,捆紮到黑胖的身上,這樣對方輕車熟路,能夠更快地回到蔥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