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做好了充分準備,又抱著一捆棉被,來到了都護府的正院門外。門口站崗的兩名衛隊親兵一看又是他,探頭朝裡麵望了一眼,連忙拱手說道:“李使君,你快走吧,不是我們不放你進去,旅率他老人家盯得緊。”
李嗣業把雙手捅進袖子中,慢條斯理地說:“這次不用你們為難,都護會親自派人來請我進去。”
兩名兵卒奚落地笑了笑,隻把他的話當做吹牛。
陸謙戴著護耳皮帽出現在門內,雙手抱胸冷聲道:“還在這兒等呢?我勸你老老實實地回你的蔥嶺去,你就是把自己凍成冰柱,也彆想見到來都護。”
李嗣業嘿笑著反擊:“你以為就你這小鬼兒,也能擋住我的路?”
“你以為呢?“陸旅率腆著肚子大大咧咧地擋在門口:“今天我就站在這兒,我看有誰敢把你放進去!”
“姓李的,彆想著能夠重新攀上都護的大腿,你這輩子就在蔥嶺那個小地方呆著吧!”
李嗣業突然嘴角一笑:“陸旅率,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都護府裡的值守官吏來叫我,你也能攔住?”
陸謙哈哈笑道:“不過幾個刀筆小吏!流外官而已,我陸謙還真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就算你想找他們幫忙,也過不了我這一關。”
值守官吏悄無聲息地站在幾步遠外,把陸謙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臉上閃過一絲陰沉之色,隨即斂去擠出一絲笑容緩緩走上前來。
“都護有令,讓李嗣業進去見他。”他麵無表情地抬起頭來,看著李嗣業說話,眼角的餘光都未曾瞟陸謙一眼。
陸謙愣了,身軀依然擋在門口,僵硬得不知道該退,還是不該退。
值守官吏不軟不硬地呲了他一句:“這是來都護的命令,陸旅率,我一個小小的流外刀筆吏人微言輕,說話不中用,你如果不相信,自己進去問都護去,如果相信,就彆擋在門口。”
陸謙尷尬地退到一邊,本來想向這位值守官吏解釋一句,但說出去的話等於潑出去的水……李嗣業這個奸險小人,故意引自己說錯話,實在是可惡。
官吏朝李嗣業莊重地拱了拱手:“李守捉使,請。”
“有勞了。”
李嗣業回了一禮,主動退後半個身位,跟在官吏左側朝都護府大堂走去。小吏微微錯愕,心中略微舒服,同樣都是七品官,蔥嶺守捉使的表現就很謙遜,不似那陸謙小兒,區區一個親兵旅率,顯得比大將軍還要狂妄。
值守官吏與李嗣業來到正堂台階上,剛繞過屏風,卻突然停了下來,對李嗣業使了個眼色說道:“我們在這裡等一等。”
李嗣業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也不便去問,隻好耐著性子等待。這官吏朝李嗣業微微一笑,抬頭望向堂頂的鬥拱梁柱,耳朵卻傾聽著大堂正中央的滴漏,手指在左手手背上輕輕地敲擊著,似乎在默數著時間。
等到李嗣業快要失去耐心,官吏突然從閉目養神的狀態恢複過來,若無其事地說:“我們走。”
他們來到來曜書房的隔間外,伸手在門壁上輕叩了兩下。
“進來!”
小吏躬身進門叉手道:“都護,蔥嶺守捉李嗣業已經帶到。”
來曜憋著怒火大聲問:“不過是讓你去叫個人,怎麼如此費勁兒!”
小吏再度躬身叉手,輕描淡寫地說:“衛隊旅率不肯放行,因此耽擱了時間。”
李嗣業恍然大悟,原來整人還有這麼一手,小吏也算是此道高手,輕描淡寫兩句話,不肯多說一個字,這刁狀告得一點兒都不生硬。
來曜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幾:“今天是哪個旅率值守?”
小吏輕描淡寫地繼續捅刀:“好像是陸謙旅率,他今日心情好像不太好。”
簫挺一聽,恨不得現在就跑出去,給自己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表弟倆大耳光子,你得罪李嗣業也就罷了,怎麼連都護身邊的人也得罪?特麼沒長腦子嗎?
來曜沒好氣地擺了擺手:“行了,你出去吧,叫李嗣業進來。”
簫挺心中鬱悶至極,彆看來曜都護現在沒計較這事兒,但他老人家是不會忘事兒的,給他留下來壞印象,以後還想升官嗎?不把你擼掉就不錯了!
李嗣業抱著棉被進來,躬身叉手說道:“卑職李嗣業,參見來都護。”
來曜性子爽直,也不與他拐彎抹角,直接了當地問:“這種棉被,你現在有多少?你哪兒來的這麼多棉花布匹?這棉花能不能縫到衣服夾層中,做成冬衣?”
李嗣業不急不躁,從第一個問題開始回答:“啟稟都護,這種棉被,我們用一個月時間做了兩千多套。棉花是今年春季在蔥嶺開荒五百多畝所種,秋天收獲棉花,卑職便發動全蔥嶺軍戶加工棉花,命娘子們縫製成棉被。你所說的這種冬衣叫棉襖,我們也已經做了一千多件。”
“很好!”來曜揮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幾,笑著說道:“這真是缺什麼來什麼?李嗣業,你怎麼會想到種棉花?想到做棉被,難道你能夠未卜先知?”
“並非卑職未卜先知,隻是蔥嶺苦寒,將士們物資匱乏,所以我便動員大夥兒種植棉花,做成冬衣,多少能夠改善一下生活。”
來曜似乎沒有理解李嗣業最後一句話的意思,背負雙手站起來,哈哈笑著說道:“你現在就回去,把所有做成的棉被棉襖拉過來,不,我特意給你調一個輜重團,帶著駱駝馬車和你一起回去拉。”
“卑職遵命。”李嗣業叉著手,身體卻不動彈。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輜重團由高仙芝將軍給你調撥。”
李嗣業瞬間不能淡定了,這來都護壓根兒就不提錢的事兒啊,當這棉被是白給的?就算是我支援安西四鎮,支援大唐,但你也不能讓我全把本錢給折進去啊。
來曜見李嗣業隻應喏,卻不肯離去,便盤著腿探出身體相問:“你可還有什麼要事?或是有什麼難處?”
不管對方是故意忘了,還是壓根就不知道有買賣付錢這麼一回事兒,李嗣業必須提出來,不然他就賠大發了。
“倒也沒什麼難處,隻是我蔥嶺軍戶五百多口人,砸鍋賣鐵,忍凍挨餓,把幾年的積蓄和老本兒都拿來出來,才種成了這五百畝的棉花田。又廢寢忘食不知晝夜趕工做棉被,棉襖,有不少人因此而病倒,卻連藥材都賣不起。還請都護體恤則個。”
簫挺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他該不會是要跟都護要……
高仙芝挑動著眉毛,放下茶碗饒有興趣地正麵看著李嗣業,如無意外,這將是他見過的最大膽的守捉使。
“這個你放心。”來都護大手一揮豪氣地說道:
“你下去之後,命蔥嶺守捉所有軍戶,加班加點趕製棉衣棉被,等解決了今年冬季安西將士的嚴寒保暖,我來曜在這裡做主,給你們蔥嶺守捉每人記功賞賜!“
李嗣業鬱鬱地想道,我要的可不隻是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