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保山慌亂地點了點頭,壓低聲音說:“聽得懂,首領說的是突厥語,他說他手上有一批突騎施的錢幣,願意分給咱們這些兄弟們。”
李嗣業低聲嘟囔道:“我要突騎施錢做什麼?告訴他們,把財貨丟下,不然小命不保!”
康保山揚起頭來,強撐出三分鎮定張牙舞爪說:“嘰裡咕嚕呀&%##”
那大食商隊首領聽到後,又嘰裡咕嚕地回了一堆的話。
“他又說什麼?”
康保山愣了愣,回頭又道:“他威脅我們,他說他是為哈裡發家族供應禦用品的商人,我們若是敢動他們的貨物,就是和整個倭亞馬王朝為敵。哈裡發一怒,必派大軍來攻,到時候小小的突騎施,必遭覆滅。”
“他媽……”李嗣業揚起了手中的彎刀,朝著對方喊了一聲:“嘰裡咕嚕!”
大食商隊首領慌忙抬起了雙手,在麵前的空中搖擺,又嘰裡咕嚕說了一通。
“這又是說的什麼?”
“他們說他們願意放下一半的財貨,以換取我們高抬貴手。”
這次這些大食人顯得主動了一些,牽著駱駝的商旅們從駝峰上卸下了許多皮筒子包裹的絲綢、打包好的木箱,數量正好達到全部貨物的一半。
“竟然如此爽快?”李嗣業吃驚地點點頭,低聲對康保山吩咐道:“問問他們,這些財貨值多少錢。”
康翻譯官立刻翻譯了過去,對方又嘰裡咕嚕回答過來,康得到答案後告知李嗣業:“這些錢價值五萬枚第納爾金幣,或三百萬錢大唐通寶,或四百多萬的突騎施錢。”
李嗣業心中略加估算,認為足夠發餉與做善事,立刻低聲說道:“告訴他們,同意!放他們通過!”
他朝著擋在商隊前麵的元濤等人一揮手,迅速讓開了通路。
大食首領並不著急逃命,而是抬手在胸前行了個抱禮,又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話。
這次不等李嗣業催促,康保山已主動翻譯過來:“商隊的長者誇讚你是有德有節製的盜匪,沒有被貪婪所蒙蔽,是真正的智者。”
李嗣業抬頭略作思索,揪著粘在下巴上的濃須問:“這話莫不會是在罵我吧?”
康保山連連擺手道:“不會,不會,斷然不會,這些大食、波斯人最是性情爽直,還沒學會像漢人那樣拐彎抹角地罵人。”
“嗬,”李嗣業揮起手掌在康保山的頭上拍了一下:“還不快去搬貨!”
大食商隊在眾人虎視眈眈的注目禮中從容遠去,他們個個坐得筆直,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仿佛剛剛被搶劫的不是他們一般。
眾人搬運了貨物裝在馬匹上,換裝為粟特商販的模樣原路朝撥換城返回。原來六團的十幾人跟在元濤身後,看著這些可以換成真金銅錢的貨物,心中不免動起了心思。
其中一人策馬貼近元旅帥,低聲說道:“這次我們貢獻了一半人馬,也出了力,所得的財物能分我們一半兒吧?”
元濤回頭斥道:“你們在想什麼?我等此次出手是被人所挾,一旦參與了分贓,就等於與盜匪為伍。你們是想做兵?還是想做賊?”
“此次行盜可是李校尉起的頭,我們是兵,他又是什麼?”
元濤抬頭望了前方李嗣業寬闊的脊背一眼,麵帶鄙視道:“他是混入我唐軍中的敗類,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校尉這個位置的,必然不能長久,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們姑且等著看。此等事情我們隻做這一次,雙方都有把柄在手,也不必擔心他去告發追索趙校尉挪用錢財的去。”
“我不明白元旅率為何如此倔強,劫道的事情已經做了,卻不取錢財,何況劫的是大食人。如今還有十二名死去兄弟的家眷沒有得到安置,隻靠我們兄弟幾個的餉錢,何年何月才能湊夠。朝廷對我們不仁,我們又何必堅持法度義理。”
元濤怒道:“你可知道,劫道與取財,是兩碼事!不參與分贓,便不會入罪。一旦參與了分贓,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彆忘了趙校尉是如何被揪出下入大獄的!”
李嗣業在前方,也隱約能聽到他們在後麵的爭辯,心中感歎原來這杠精,無論什麼時代都不會缺少。
不過他心中十分佩服這元濤的操守,被上級坑到這個地步,都沒有放棄堅守的道德觀和價值觀,果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邊關好健兒。
他正這樣想著,那元濤便帶著十五騎追到了身側,他在馬上朝李嗣業拱了拱手:“既然此間的事情已了,你們運貨的人手也足夠,我們就此脫離隊伍,先行離開回撥換城,如何?”
這是要遠離犯罪證據麼,還是不願意與我這等盜匪為伍?
李嗣業淡然揮手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們了,元旅率,這財貨裡麵有你們的一份……”
“且住,”元濤立刻打斷他的話:“我們隻是同意幫你做這等事,這不義之財,是斷然不會取的,李校尉你好之珍重。”
他雙手挽住馬韁,掉轉了馬頭,領著手下的兄弟們往遠處奔去,跟隨他的人中,有幾個人回過頭來,麵帶眷戀地望著李嗣業眾人駝在馬上的財物,歎息了幾聲後悻悻地遠去。
李嗣業目送他們離開,回過頭對身邊的田珍說道:“元濤和他身邊的十幾人,在我們第八團中多數擔當隊正,什長等官職,隻要把他們收攏歸心,就等於獲得第八團半數的人心。”
田珍疑惑地說道:“我怎麼感覺,這麼做有些適得其反了,你沒見那元濤對你敬而遠之嗎?”
李嗣業搖頭大笑道:“他表麵上拒絕堅決,但心中已有意動,更何況他身邊的那些人也都蠢蠢欲動。此事已經成了一半兒,另一半兒,就靠我們來解決後顧之憂,錢帛動人心呐。”
他們步行牽著馬匹翻過勃達嶺,沿著山道卻往疏勒鎮方向而去。
安西四鎮的市場上活躍著幾種硬通貨,而且有穩定的兌換比率,第一種是開元通寶,雖然數量多不方便攜帶,但畢竟是大唐法定貨幣,在大唐全境流通。
第二種就是絲綢絹布,這裡說的絹布並不是那種高檔的紫熟綿綾,而是普通的生絹,一匹價值在450文到500文之間,這可是比開元通寶更穩定的硬通貨。通寶還會經常受到劣幣的衝擊而貶值,但絲絹的價值卻是穩定的,甚至在廣袤的中亞地區,都作為衡量物價的準繩。
第三種就是黃金和第納爾金幣了,中原人也稱其為蘇珊金幣,因為黃金稀缺而珍貴,所以方便攜帶。大食統治波斯地區的商人帶著黃金來到安西,有些遠至長安,購買大量的紙張,茶幾和絲綢運回去,收益可賺至翻番。
還有一種是來自天竺的胡椒,這也是一種昂貴的硬通貨,而且越往南走越貴,幾乎成為和黃金同等價值的奢侈品,更多時候其價格甚至遠超黃金,是兩京等地的達官貴人最愛的調味佳品。
李嗣業他們就在疏勒鎮的市場上,用這些劫來的貨物,從一名來自天竺的胡商手中換來了六石胡椒。胡椒比起其他貨物更方便攜帶儲存,而且容易出手,即使是提著幾斤胡椒到達官貴人的門上去送禮,也顯得相當有排麵。就好像那句廣告詞,今年元正不收禮啊,收禮隻收黑胡椒。
他又親自帶人押送著胡椒來到龜茲,隻售出其中的三石,便獲財一百五十萬。這足以證明,隻要肯跑路,就能收獲得更多。若是運到長安去賣,這個價格還能翻一番。